第69章 第六十九章(2 / 2)

李清照聽得心馳神往,激動地道:“我聽說過,還聽到了薑府尹的休書!我寫了那般多詩詞,終是覺著比不上她,還是她直白的話,來得令人痛快!”

趙寰笑道:“易安居士謙虛了,他們要文縐縐,我們也可以。不過我們都不擅長,寫詩詞文章,真不行。我請易安居士來燕京,是想請你負責《大宋朝報》。”

李清照一愣,意外驚喜之外,跟著忐忑地道:“我行嗎?唯恐有負二十一娘所托。”

趙寰替李清照碗裡加了茶,不緊不慢地道:“易安居士,你已經比南邊朝堂上九成的官員有風骨,就憑著這一點,你就行!”

李清照再愣住,旋即雙手蒙住臉,遮住了汩汩而來的熱淚。

風骨!

經過了戰亂顛沛流離之路,失去了相互陪伴的夫君。再遭到男人算計毆打,離異坐牢,李清照疲於應付,早累得忘了何為風骨。

趙寰的來信,給了她一線希冀,她再次活了過來。

來的時候,念著反正沒什麼可再失去。走一遭,看一看,回到開封故地老死,也勝過在他鄉孤苦飄零。

趙寰卻請她出來做事,真正的做事,不僅僅是與文人論詩談文,閒暇時的消遣!

趙寰仔細地道:“朝報上,我打算分為幾塊,一是揭露金賊的惡行,將他們造成的罪孽,一件件如實刊載出來。二是說文解字,從千字文刊載起,每次教幾個大字。再次是刊載些農學,氣候,各種珍惜古書的學問。三是刊載朝堂政令,比如各種賦稅如何收取等,必須將朝廷政令下達到百姓之處,肅清風氣。四是刊登朝堂上的各種案件,尤其是涉及到女性死亡,背後更深層次的原因。最後,不定期公布人口數額,嬰兒中,男嬰女嬰出生數量。我暫時隻先想到這些,你若是有想法,儘管提出來,我們一起商議。”

李清照聽得極為認真,眼睛愈發明亮,待到趙寰說完,腦子就已經有了好幾個想法。

對於不理解之處,更是迫不及待問道:“為何二十一娘要強調人口數額,以及男女嬰的出生數?”

趙寰歎道:“易安居士應當知曉溺女嬰的惡習,嬰兒本來容易夭折,就算立了律法,也屢禁不絕。再加上民不舉官不究,女人從出生伊始,就走上了一條崎嶇坎坷之路。列出男女嬰出生數,意在警醒那些想要生兒子傳宗接代的。男女比例失衡之後,他們的愛子長大了娶不到妻,就隻能打光棍。當然,隻靠著這些提醒還沒用,要讓女嬰能活下來,朝廷得有監管措施。我還在考慮,每年官府給女嬰一定的補貼,一年一給。隻要經過官府證實家中所生女嬰還活著,就能領到一筆補償。除此之外,還有讀書等補貼。隻是,”

她雙手一攤,無奈道:“我現在窮得很,還得打仗,這些都是我初步的打算。不過,我會很快做起來,趁著我眼下能一言堂,都是我能說了算的

時候,在我的地盤上先行試點。等到政令成熟完善之後,就可以推廣到全天下去了。”

李清照胸口鼓鼓脹脹的,激動,豪情,期待,各種情緒都快噴湧而出。聽到全天下的時候,她雙眼睜大,顫聲道:“全天下?”

趙寰笑吟吟道:“是呀,全天下。”

李清照眼裡含淚,笑著喃喃道:“全天下啊!

趙寰看向沙漏,道:“易安居士一路奔波,我見到你太高興,忍不住拖著你說了這般久。你先下去歇一歇,就先住在我這裡吧,旁邊的偏殿裡有收拾好的客房,你需要什麼提出來就是,千萬莫要客氣。若是想住到外麵也可以,宅子你自己去找,看好之後,我替你出一筆安家銀。”

李清照忙拒絕了,道:“二十一娘已經幫我太多,我先厚著臉皮借住幾日,待賺到銀錢,自己去找宅子住。”

趙寰笑道:“你莫覺著有壓力,給你安家銀,都是憑著你本事,你該得的。”

李清照見趙寰安排得周全妥當,對以後日子的茫然一掃而空,鬱氣儘散。整個人都泛發出了光彩,不再拘泥,輕快地應了下來。

趙寰叫來周男兒帶李清照下去歇息,陪著她一起出門,道:“我要出城一趟,估計會離開燕京一些時日。易安居士莫要拘束,自便就是。”

李清照見趙寰行色匆匆,先前是特意為她留了下來,心中感激,忙道:“你先去忙,切莫管我。”

趙寰告彆李清照,大步流星出門,接過侍衛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李清照望著趙寰灑脫的背影,眼睛又濕潤了。她此時方記起,趙寰比她的遭遇還苦上百倍。

自從見到趙寰起,李清照卻沒見到她身上有半點陰影,隻有無窮儘的力量。

再看到井井有條安排差使的周男兒,她亦眉目舒展,生機勃勃。

李清照知曉她們都曾被送進金兵營中,遭受過非人的折磨。

李清照想哭,又想笑,喃喃道:“原來,湯福沒有吹牛,真是寧為燕京人,不做南邊相。”

趙寰來到兵營,虞允文已經用過午飯,正準備去練兵。

見她風塵仆仆趕來,忙將差使交給了下官,陪著她進屋,問道:“這個時辰來,還沒用過午飯吧?可是發生了大事?”

趙寰說了李清照來的事情:“我沒來得及用飯,給我煮一碗湯餅就好,我們邊吃邊說。”

虞允文聽到李清照,詫異不已,忙吩咐了海平給趙寰準備熱水飯菜,道:“我先前聽說李易安好似在與那張汝舟打官司,後來南邊局勢動蕩,就沒了她的消息,她可是已脫了身?”

趙寰撿著重要的說了,悶悶地道:“在這件事情中,大宋律的荒謬,不用質疑。聽到她脫身,我除了替她感到慶幸之外,還有擔憂。”

虞允文沉吟片刻,道:“我明白二十一娘的顧慮,既然立了律法,就得嚴格執行。若是都按照人情,以及民情考慮,置律法於不顧,這道口子一開,律法就蕩然無存。並非每件案子,都是易安居士這種情形。官員不照律法判案,其他百姓遇到不公,冤屈就得不到伸張。宣和年間的大暴動,朝廷為了籌措兵營的錢糧,橫征暴斂是一重原因。底下無數官員趁機撈好處,又是一重原因。究其根本,還是因為處罰貪官時,並非都是按照律法來,而是看其後台派係,皇帝的喜好,官員就有恃無恐了。”

宣和年北地大暴動,除了走投無路的百姓叛亂之外,還有吃不飽的兵丁起來造反。

此事就發生在靖康之恥的前兩年,民亂不算最可怕,兵亂一旦起了勢,很快就能改朝換代。

從那以後,大宋到處都是盜匪叛軍,到如今尚未真正平息過。

法製混亂,政令朝更夕改,以皇帝為首,人治大於法治,這是□□的根本。

在接連災荒的時節,下令加賦稅,大規模出兵北伐,還任由童貫這種人領兵的趙佶,當時就該

將他千刀萬剮了。

趙寰想到就煩惱不已,道:“章淳是有過失,但僅憑著他識人的這一點,就能抵消他所有的錯誤。趙構那混賬,還敢舔著臉追貶了他!”

當時立趙佶為君,章淳跳出來反對,認為他為人輕浮晃蕩,不配為君。

因章淳支持熙寧變法,趙構朝廷為了清算熙寧舊黨,將他從魏國公貶謫成了昭化軍節度副使,荒誕到可恥。

虞允文見趙寰氣不順,出門接過海平提來的熱水,親自擰了熱帕子遞上前,寬慰她道:“二十一娘,你且彆氣。眼下的世道,荒唐事豈之□□。”

趙寰接過帕子擦拭了手臉,虞允文伸手接了過去,無奈搖頭道:“南邊朝廷的變動,我真是看得眼花繚亂。總是在想著,我要是真出仕,一頭紮進去,得被淹沒在裡麵。到頭來,連派係黨爭都沒弄清楚,就白白冤死了。”

“我是餓了,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一時煩躁上了頭。”趙寰揉了揉眉心,深深呼出口氣。她重振了精神,沉聲說了南邊派嶽飛駐兵熙和路之事。

虞允文瞧著趙寰疲憊的眉眼,本想勸她歇一歇。可聽到南邊的陣仗,知曉她取益州之心,頓時神色凝重,陷入了沉思。

過了片刻,虞允文凝視著她,問道:“嶽鵬舉戰功赫赫,又曾經冒險出兵前來馳援你。二十一娘,你是不想與他反目成敵人,還是不想與大宋的兵廝殺?”

趙寰乾脆利落地答道:“都不想!”

虞允文頓了下,緩緩問道:“誰對你來說,比較重要?”

趙寰抬眼看向虞允文,平靜地道:“都重要。所以,不到最後關頭,我任何一方都不會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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