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頓了下,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趙寰說,南邊趙構朝廷與他的那群朝臣,你爭我奪,成日忙著爭權奪利、就好比在糞便上雕花。花了大心思,臭不可聞又沒用。
他們若拋去種種聰明,隻純純粹粹做一個人,大宋何至於此。
任得敬跟沒事人一樣,隔天又來了兵營催促,再吃了憋回去。
連著幾日,任得敬快與馮棟才一樣,在乾燥的臨洮,眼眶發青,臉油得能開間買油的鋪子。
所幸這天早晨,輜重總算到了,任得敬幾乎沒喜極而泣。
同樣長長舒了口氣的馮棟才,趕緊在離臨洮幾裡開外的僻靜處,與他交接清點。
嶽飛默然站在一邊,看著一車車的刀箭,送到了前來押送的西夏兵將手上。
西夏兵臉上帶著得意,衝著他們輕蔑一笑,嘰裡咕嚕說著西夏話。不用猜,嶽飛也能知曉,他們口中絕無好話。
寒風肆虐,帶著雪子撲到臉上。嶽飛沒感到冷,心頭滾動的熱浪與火焰,燒得他全身都痛。
趙寰說大宋疆土,當寸土不讓。眼前的西夏兵,他們與金人並無區彆,曾在大宋燒殺搶掠,侵占大宋疆土。
如今,朝廷已經忘了不久前的恥辱,親自將精美的絲綢,瓷器拱手送上前不說,還給他們送上了,射殺向向大宋百姓的刀箭!
嶽飛木然望著西夏兵們,帶著一車車的軍餉揚長而去,許久都沒有動。
馮棟才送走了瘟神任得敬,提著的心落回了肚子裡。他見嶽飛直直立在風中,歎了口氣,上前勸道:“走吧,忙了好半晌,咱們回城歇歇。瞧這鬼天氣,過會隻怕得下大雪了。”
嶽飛沉默著望了一會天色,手伸出去,碎雪從指縫中穿過。眉眼間,浮起隱隱擔憂。
過了片刻,嶽飛悵然收回手,接過了親兵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放馬由韁,由著馬隨意在寒風中走動。
馮棟才上了馬車,掀簾看了嶽飛一陣,沒有勸他,放下車簾,唉聲歎氣了幾句。
他也一樣,麵對著西夏兵,不敢吹牛會與他們拚死搏殺。可雙手奉上銀錢刀箭,還是覺著屈辱。
隻這世道,上意難違,唉,他也沒法子嘍!
從臨洮出關,到了西夏境內的甘泉堡,翔慶軍在此等候接收。
任得敬親自押送軍餉,天雖冷,他心頭卻暖哄哄的。這趟差使,他可是辦妥當了,回去定會受到賞賜提拔。
裝滿了軍餉的板車,車輪都陷
入了泥土裡。任得敬掀開車簾,伸出頭去,前後打量,不禁嘲諷連連。
大宋越軟,西夏越不會當回事。趙構太急了,急得再想走上趙佶的老路,聯手金國滅大遼。
行駛了約莫大半個時辰,風雪越來越大,路途難行,馬已經不耐煩噴著響鼻。
任得敬看了下天色,估算著路程,下令到前麵避風的山穀處紮營。
車馬陸續趕到山穀,西夏兵剛卸下馬,崗哨就發出了急促的訊號:“敵人來襲,敵人來襲!”
馬蹄踏在地上,山穀轟隆。淒厲的箭矢,蓋過了風聲,呼嘯而來。西夏兵還沒回過神,慘叫著中箭倒地。
任得敬瞬間嚇得臉色慘白,揮舞著手臂,扯著嗓子喊道:“軍餉要緊,快套車,快套車!”
西夏兵人仰馬翻,無人聽任得敬號令,無頭蒼蠅般奔逃。
箭矢疾射之後,騎兵手持著大半人高的苗刀,衝進了混亂的兵營中。好似收割莊稼,苗刀所經之處,屍首遍地。
這群殺神!
任得敬怕得牙齒都咯咯作響,見勢不對,隨手抓了匹馬,騎上打算趁亂溜走。
先保命要緊,先逃回西夏再說。就算丟了軍餉,憑著女兒在李乾順麵前得臉,說不定還能繼續複起。
一匹高大的黑馬,悄無聲息來到了任得敬麵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任得敬恍惚抬眼一看,騎在馬上的小娘子,麵孔雪白,眉眼淡然。
那股氣勢,好似撲麵而來的暴風雪,任得敬哆嗦著,身下一片溫熱。他霎時瞪大雙眼,難以置信顫聲地道:“柔福帝姬!”
趙寰語氣平靜,答道:“我是正義軍統帥。”
完了完了!
任得敬悄然咽了口口水,眼珠子咕嚕轉動著,情急之下計上心頭,乾巴巴道:“原來是趙統帥。先前官家曾與趙統帥修書,想要與趙統帥交好,進行邦交往來。官家說,南邊朝廷沒出息,根本不配為帝,還不如婦人呢。趙統帥居然到了此地,怎地沒提前打聲招呼,我好趕緊向官家稟報。官家知曉趙統帥下來,不知如何歡喜,定會趕來與趙統帥一見。”
趙寰上下打量著任得敬,笑了下,道:“你叛變改做西夏人,做得還挺得心應手。”
任得敬愣住,一時摸不清趙寰的想法。他急得四下打量,統共千餘人的西夏兵馬,幾乎已快死傷殆儘。
北地兵馬,金兵都打不過,比起曾攻入西安州的西夏兵,還要狠戾數倍!
任得敬止不住地抖動如篩糠,那些到了嘴邊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哭著滾下馬,雙腿一軟,跪下不斷磕頭如搗蒜:“趙統帥饒命,趙統帥饒命啊!”
趙寰沒再看他,調馬離開。薑醉眉打馬上前,手上的苗刀揮出,砍向任得敬的頭。
任得敬慘叫著,腦袋歪向一邊,血跟著飛濺開。
薑醉眉一下又一下砍去,怒罵道:“無恥的叛賊,我跺了你!”
馮棟才回到衙門值房,這些時日實在太累了,一下癱倒在塌幾上。他吩咐小廝誰都不見,吃了兩碗八寶茶,很快就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小廝衝進了屋。比小廝慢一步的,是驚慌失措的臨洮府府尹,提轄等官員。
“轉運使,臨洮府城破了!”
馮棟才還沒回過神:“什麼?”
“轉運使,榷場被搶了!”
“轉運使,嶽都統的兵營被圍住了!”
小廝與官員們,七嘴八舌道:“轉運使,下一步,就該到衙門來了!”
“衙門都是文官,又窮,不會來衙門!咱們自己趕著前去投降吧!”
馮棟才搖搖頭,看向屋角的沙漏,他回程後,統共隻睡了不到兩個時辰而已!
抬手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臉上一陣疼,他沒有做夢。
西夏拿著軍餉剛離開,就迫不及待翻臉了?
還是趁火打劫的叛軍?
不急不急,嶽飛有大軍___
可他沒了軍餉,已經被圍住了!
馮凍才腦子一片混亂,眼前陣陣發黑,嘶聲問道:“誰?是誰搶了榷場,誰破了臨洮城,誰圍住了嶽都統的兵營?”
府尹嘴快些,響亮答道:“北地的趙統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