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的母親姚氏等人,趙寰提前下了令,湯福將他們混入商隊中,送到北地。趙構去緝拿人,撲了個空。
按照規矩,將領在外打仗,家人要居在帝王的眼皮子底下,當做質子令其放心。
趙寰尊著姚氏的意願,任由她歸故鄉相州居住。
聞言,趙寰隻笑了笑。她拉起紗巾蒙住口鼻,朝他揮揮手,疾馳離開。
馬蹄卷起黃沙漫天,嶽飛立在風中,等到眼前漸漸清明,方才轉身回營。
趙寰回了城,讓徐梨兒先去找薑醉眉。她則下了馬,隻帶了幾個親衛,隨意在城內閒逛。
鋪子前的夥計依然無精打采靠在門邊,見到人來,懶洋洋隨口招呼了聲。
趙寰腳步微頓,抬頭看向匾額,見是一家茶鋪,抬腳走了上前。
夥計一下反倒愣住了,像是不習慣,手忙腳亂上前招呼:“客官裡麵請,客官可是從外地來?客官是要用飯還是打尖?”
問了一長串,夥計的舌頭都卷了起來,他拍了下自己的頭,懊惱地道:“客官莫怪,敝店沒有客房,隻有湯飯果子,也能吃茶。本店的八寶茶,在興慶府都排得上名號,以前可是一位難求,賓客盈門呐!”
趙寰忍俊不禁,走進了大堂。抬眼打量一圈,偌大的大堂中,約莫有十餘張桌椅。隻在臨窗處的位置上,坐著兩個吃茶說話的男子,其餘全空著。
見到人進屋,兩人頓時噤聲,朝她上下打量了過來。
趙寰隨意瞄了他們一眼,神色自若走到門邊的空桌坐下了,對著飛快迎上來的茶酒博士,道:“就上一盅你們店裡拿手的茶,再來兩碟果子。”
茶酒博士響亮應了聲,轉身退下,很快上了碗香氣撲鼻的八寶茶,兩碟興慶的甜瓜。
趙寰撿了一塊甜瓜,在手上來回翻看,問立在一旁的夥計:“這甜瓜好似不大新鮮,你們放很久了?”
夥計老實,緊張不安想要辯解。對著蔫答答的瓜,吭哧了幾聲,又著實說不出口。
站在櫃台後的東家,如今親自充任掌櫃的老翁打量著趙寰。
見她氣度不凡,掌櫃想到城內的那群大官娘子,並不敢造次。急急走上前,躬身賠不是:“客官見諒,這碟甜瓜,乃是前兩日所切,店裡沒了客人,就一直沒賣出去。唉,這開張的本錢太大,甜瓜雖不新鮮,依然舍不得扔。客官來到本店,真真是本店的榮幸。這碟甜瓜不算錢,就算本店送給客官的了。”
趙寰見掌櫃話說得滴水不漏,唔了聲,放下甜瓜,道:“這瓜果不新鮮了,吃了會壞肚子。掌櫃以後還是得注意些,店雖沒買賣,也不能讓客人吃壞肚子。不然被找上門來,你還得賠藥錢,壞了店鋪的名聲。”
掌櫃連連點頭,“客官說得是,以後定不會了。隻這店啊,若買賣再這般冷清,頂多撐上一個月。等到天氣一冷,得燒炕點炭盆取暖,成本愈發高,實在難以支撐,就得關張了。”
趙寰問道:“掌櫃這店開了多少年了?”
掌櫃答道:“足足十五年了!”他感慨一聲,滿臉不舍道:“十五年了呐!我們夫妻最初到興慶討口飯吃,從在街頭一碗碗賣茶湯做起,含辛茹苦賺到了這間鋪子。唉,誰曾想......”
他看了眼趙寰,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趙寰揚了揚眉,指著對麵說道:“站著說話累,還是坐著說吧。”
掌櫃掙紮了下,見趙寰神色溫和,大著膽子坐了下來。
趙寰揚聲叫茶酒博士,道:“再上碗茶,我會賬。”
掌櫃忙起身道謝:“這如何好意思,讓客官破費了。”
趙寰說了聲無妨,問道:“以前你們店裡的買賣很好,興慶歸於大宋之後,生意就沒了?”
掌櫃僵在那裡,小心翼翼問道:“聽客官的口音,可是大宋人?”
趙寰並不隱瞞,點頭承認了:“是,我來自大宋。如今你們都是大宋人,我們已經成了同胞。彆擔心,大宋人不會像西夏那樣,攻城之後燒殺搶掠,殘害西夏百姓。”
大宋兵打進興慶城之後,令百姓在家中不要出門。等到城內安穩之後,方解除了禁令。
隻是,大宋兵打來前,得了消息的皇室,權貴們大戶人家,早就往西北邊逃了去。興慶隻留下了窮苦,無法一走了之的百姓。
哪怕官府一再強調,好些百姓不敢隨意出門。加之囊中羞澀,街頭鋪子就更加無人光顧。這條平時繁華的街頭,鋪子關張了大半。
另外桌上的那兩個男子,此時有一人插嘴道:“哪怕官府將仁慈再掛在嘴邊,終是非我族類,如何能信。”
掌櫃神色微變,趙寰回轉頭看去,好奇問道:“聽你的口音,與掌櫃的又不同。不知你來自哪一州府?”
那漢子倒不懼,揚著下巴高聲道:“我是西寧州人!”
趙寰不由得笑了,道:“西寧州啊,西夏從大宋手上奪走沒幾年,你忘得還真是快......咦,莫非你姓任,又或許,你與任氏沾親帶故?”
漢子戒備地盯著趙寰,悻悻道:“我不過一草民罷了,如何能與皇後娘娘的娘家沾親帶故。”
叛賊任得敬將西寧州奉給李乾順,除此之外,還奉上了如花似玉的女兒,成了李乾順的皇後。
另外一個漢子大聲道:“任皇後賢德,成了皇後之後,對西寧州百姓諸多賞賜獎勵,百姓們都記得她的好。以前西寧州屬於大宋時,一次次加賦稅徭役,逼得人沒了活路。就算是從大宋人變成了西夏人又如何,誰待我們好,我們就認誰!”
掌櫃一邊覷著趙寰,一邊急得滿臉通紅,紮著手亂搖:“哎喲,少說幾句,少說幾句,當心禍從口出啊!”
漢子卻不領情,梗著脖子大聲道:“大不了一死!衙門說得輕巧,讓我們相信他們。相信,如何能信!我不過是個趕大車的,倒黴到了都城,困在這裡再也沒能回去。家中還有老小妻兒,他們不知如何擔驚受怕。”
另外一個漢子,同樣唉歎連連,道:“西寧州向來苦寒,貧瘠。就靠著枸杞,皮毛能賺口嚼用。如今正是采最後一茬枸杞的時節,賣不出去,隻怕爛在地裡也沒人去動了。以前吃的青鹽,又好又便宜,如今可就吃不到了。大宋要從千裡之外運鹽來,還不得數倍價錢賣出來。這日子,沒法過嘍!”
趙寰好整以暇問道:“大宋與西夏互市關閉多年,以前西夏的枸杞,都被誰買走了?”
漢子噎了下,含糊著嘟囔道:“以前京城貴人多,他們吃得起,總能賣出去一二。”
趙寰毫不客氣指出道:“賣出去一二,是貴人隨手打賞你們幾個錢吧?”
漢子臉上掛不住,麵紅耳赤道:“那鹽呢,這油鹽醬醋,眼見著一天天漲價,米糧價錢,不知翻了幾倍!”
趙寰指著他桌上的茶,道:“吃口八寶茶潤潤喉,彆著急上火了。”
漢子低頭看著麵前案桌上滿滿當當的茶水點心,臉色難堪起來,訕訕沒有作聲。
趙寰不緊不慢道:“官府的官員們如何,如今的大宋待你們如何,你們心裡其實都一清二楚。不然,你們哪敢這般大聲說話,哪能有閒心坐在這裡吃茶。”
他們麵麵相覷,低著頭沒有作聲。
“油鹽醬醋,乃至糧食漲價,究竟漲沒漲,我得去查實後才能知道。”趙寰聲音一沉,道:“大宋的商隊,還沒進興慶府呢!就算漲價了,漲價的,難道不是你們口中的西夏人?”
掌櫃乾笑著,漢子們眼珠亂轉,臉一陣紅,一陣白。
“誰讓你們過得好,你們就認誰。”趙寰聲音冰冷,厲聲道:“西夏殺了多少西寧州的百姓,你們可問過他們,可否願意認賊作父!任得敬拿了你們去獻祭,你們口中的任皇後,穿著綾羅綢緞,吃著山珍海味,隨手漏出一點,施舍你們,你們就感恩戴德了。”
“真是不值錢啊!”趙寰嘖嘖搖頭,“不僅不值錢,還蠢不可及,分不清真正的好壞。你們是西寧州來興慶做買賣的吧?販賣枸杞還是鹽?糧食?衙門看得嚴,沒能趁亂發大財,可是很失望?”
漢子們見被拆穿,臉色瞬間大變,慌亂不已。扔了一把錢在案桌上,急急忙忙就要離開。
趙寰隻淡淡道:“站住!”
漢子們見親衛圍了上來,哭喪著臉轉過身,拱手求饒道:“貴人饒命,我們真上有老,下有小啊!”
掌櫃也嚇得不輕,躲到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趙寰沉眼掃去,漢子們情不自禁腿發軟,直打哆嗦。
敢在這個時候到興慶府做買賣,真是夠大膽,聰明。
不過,他們看錯了,北地不是南邊,更不是以前的大宋。
趙寰平靜下令:“你們去跟同行們通個氣,最好每個行當,都打招呼到。有行首的,行首來。沒了行首的,就各地會館的管事人來。明日巳時初,全部都到衙門點卯。若是不來者,就怪不得他人了。”
漢子們與掌櫃都呆住了,漢子下意識問道:“敢問來衙門何事?”
趙寰隻看了他們一眼,留下茶資大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