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第八十八章 無(1 / 2)

次日逛了一圈, 趙寰與嶽飛都比較謹慎,關於布兵的地方,未輕易下決定。

尤其是軍事防禦, 以前宋朝的長城,就在興慶一線。牆用石頭砌起來,不過大半人高, 下麵挖了壕溝。

不知是當時監工的貪腐, 還是其他原因。連西夏都看不上,已經損毀大半,隻能看到一小段坍塌的矮牆。

趙寰站在遺址邊, 感慨萬分道:“這些都是真金白銀啊!”

嶽飛心情同樣沉重, 道:“我終是愚鈍, 以前看不明白趙統帥出來走動的用意。看多之後,尚算能理解一二。”

趙寰笑笑,道:“高高在上,哪看得到真正的人間疾苦。回吧, 先去高家村。仗要打,民生也要恢複。”

嶽飛跟著趙寰一起笑了起來, 道:“以前總愁糧草, 虧得趙統帥的齊頭並進, 前麵打,後麵跟著趕緊恢複。兵營不缺糧草,打爛的城池也儘快得到了恢複。待過幾年,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趙寰沉默著,沒有作聲。

太陽正好,趙寰坐上了車轅,眺望著從眼前掠過的山川河流。

牛羊在悠閒吃草, 放牧的百姓,身著破爛衣衫,不停忙碌著,撿拾柴火,收割乾草。

他們哪怕站著,彎曲著腰,身子始終情不自禁往前傾。好像是被壓垮了,又像是隨時準備逃跑。

趙寰終於開了口,回答了嶽飛先前的話:“不能。”

嶽飛詫異回頭,滿臉不解。

趙寰難得情緒低落,道:“我隻能讓百姓勉強吃飽,過上太平日子,免受戰亂之苦。靠著種地過日子的莊稼人,朝廷不收取賦稅,反過來給他們貼補錢,同樣隻能糊口罷了。要說好日子,遠遠輪不到。”

嶽飛出身農家,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趙寰話裡的意思。

莊稼人辛辛苦苦種地,收取的糧食,隻能填飽肚皮。這其中的本錢,莊稼人的勞力,以及耕牛,農具,糞肥等等,還要忽略不計。

其他的收入,就靠著養些雞,豬等,賣了換取些油鹽醬醋。有蠶桑的地方會好一些,養蠶織布能多點收益。

若是家中有人生了重病,看病吃藥太貴,這一家基本就拖垮了。

而大宋百姓養雞,售賣雞與雞蛋,不用交稅。但進入市坊交易,則要交一到兩個大錢。如羊,養豬等大些的牲畜,全都要交稅。蠶桑織布也一樣,“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古今皆如此。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讀書人的高,絕非掌握了多大的本事。而是出仕之後,就能高高在上,做人上人。

士農工商,真正的農最辛苦。躍進“士”,才能改變門第。

趙寰習慣靜下來思考,邊說話,邊理自己的思路:“糧食的價錢不能高,必須控製。鹽價也要低,讓所有百姓都吃得起。醬油醋酒茶,這些由買賣需求,自行決定。我打算調整食茶務,釀酒務等衙門。”

這是要大動作,撤銷一些油水最肥的差使了!

嶽飛聽後,忍不住側頭看向趙寰,她微蹙眉,看上去神色不悅。

趙寰的聲音冰冷了幾分,“朝廷把控經營,聽起來是中樞控製了酒茶香料等賦稅,其實傷了農,商,肥了這些官員的錢袋。朝廷是想當然,太看得起這群官員了。從“見錢法”改到“交引”,全都擋不住官員斂財。這人呐,麵對著大量的錢財利益,連父母祖宗都能出賣,大宋江山又算得什麼!”

嶽飛聽過許多“數十萬劵一夕廢棄,朝為豪商,夕儕乞丐”的例子。大宋就這般被逐漸掏空了,除了種地的百姓苦,商人也苦。

惟一不苦的,隻餘士族官員。

嶽飛經常亦會茫然,他們這群讀書人,何來的臉麵痛哭,大宋被金人踏破的江山社稷?

趙寰道:“律法隻能起警示作用,擋不住人的貪欲。不如要從主要的弊端改起,商人有本事的,就多賺錢,多交稅。沒本事的,就改做彆的行當。朝廷隻能大方麵去把控,絕不能參與其中。種茶賣茶,由茶農茶商自己去定。嚴禁私家釀酒,統一由朝廷下發給作坊釀酒許可,賣酒的鋪子專營,收取高額賦稅。在荒年時,控製釀酒量。”

嶽飛聽得極為認真,敏銳地道:“趙統帥可是想要從茶酒,綢緞珠寶玉器等行當,補貼鹽與糧食賦稅上的缺口?”

趙寰點頭,道:“我初步有這樣的打算。酒喝了除了心情愉悅,並無任何好處。糧食產量太低了啊,釀酒太費糧食了......嶽將軍可知道做花露的法子?”

嶽飛笑著搖頭,道:“我平時粗糙得很,聽過什麼合香,花露,隻一次也不曾見過。”

趙寰看著嶽飛身上半舊的粗布衣衫,笑道:“嶽將軍有所不知,真正能賺大錢的,並非柴米油鹽,就得靠這些貴重貨物。黃庭堅詩雲‘體薰山麝臍,色染薔薇露’,這裡麵的薔薇露,遠從大食而來,香氣撲鼻,價值千金。”

太陽明媚,碧穹中雲朵飄過,變幻出各種形狀。車輪滾滾,馬蹄聲,遠處的羊叫聲。

真美啊!

這條道,一直走下去,經過西北江南河西走廊,出玉門,到達西域的大食、波斯,最西能到拂菻。

可惜,這條從西漢開辟出來的商路,號稱強大的大宋,竟然被弱小的西夏,切斷了如此多年!

趙寰惆悵了刹那,很快打起了精神:“大宋也有各種花露,譬如木樨露一樣香。這做花露的甄,就很不錯。酒水酒水,酒跟水一樣,吃撐了都沒醉意。釀酒就可以用蒸花露的法子來改進,使其更純。蒸出來的酒,我看誰有本事,再能吃上千杯不醉。”

嶽飛其實很愛吃酒,聞言,難得滔滔不絕道:“我曾看過《北山酒經》,裡麵講了各種酒的釀法,主要還是酵,待其澄澈後飲用。上好的酒水,首先就得觀其色。若是用趙統帥所言蒸花露的法子,以後的酒,不但能更烈,顏色更純,定是好酒!”

趙寰道:“好不好倒難說,酒烈一些,吃得少了,能省些釀酒的糧食。”

嶽飛眼中溢滿了笑意,側過頭,敬佩地道:“趙統帥真正為民,一心為天下計。你這遊玩,比當朝理政還要辛苦。”

趙寰換了個姿勢坐著,活動著腿腳,道:“都是逼迫出來的,走到了今日,總不能再退回去。累啊,還總是害怕,生怕錯一步。最終想想,自己覺得值,也就不那麼難過。”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趙寰若走錯一步,豈止是三軍,天下震動。

趙寰接連辛苦奔波,打了個嗬欠,疲憊不堪閉上眼睛,靠在車廂上養神。

嶽飛忙專心致誌趕車,免得太過顛簸吵醒了她。

誰知到了高家村,又是一場亂。

趙寰一行車馬到了村口,這次不同先前,一大堆人早早候著,趕著上前見禮。

幾個身著光鮮亮麗的綢衫老者站在最前,點頭哈腰很是熱情:“貴人來了,貴人送進屋吃杯茶。”

趙寰對幾人隨意點了點頭,抬手招呼被擠到了後麵的高四:“我先前將差使交給了你,你來與我說吧。”

一個與高四年紀相仿,紅光滿麵的老者臉上堆滿了笑,拱手道:“高四沒讀過幾天書,不懂得規矩。老兒高仲,乃是高氏族長。貴人有事,交待給老兒就是。”

高仲旁邊的人緊跟著道:“貴人,高四家中已經絕了後,族裡議事時,向來沒他的份。交給他,恐誤了貴人的大事啊!”

高四被提起傷心事,整個人好像都矮了下去,欲言又止了下,最終閉上了嘴。

趙寰臉微沉了下去,看向隨著稚童們一起看熱鬨,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期盼望著她的高珠兒,喊道:“珠兒,你過來。”

高珠兒喜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顛顛跑了來。趙寰溫柔撫摸著她的腦袋,道:“她是高珠兒,是高四的親孫女,高四如何就絕了後了?”

人群中有人驚呼道:“這女子如何能繼承香火!”

趙寰聽多了這種說法,在後世時都沒多大改變。她倒是沒有立刻發作,問道:“我可能進你們高氏祠堂一看?”

高仲哪敢不讓趙寰去,忙躬身道:“貴人能去,是高氏一族的榮幸。貴人這邊請。”

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高氏祠堂,趙寰牽著高珠兒進去,有人想要開口阻攔,高仲忙用眼神製止住了。

高氏一族很普通尋常,族中沒甚有出息的子孫,趙寰幾眼就掃完了。就

高仲小心翼翼陪伴在趙寰左右,覷著她看不出什麼表情的臉,總感到莫名的不安。

趙寰指著一個人名問道:“這就是你們高氏祖上最有出息的人?”

高仲伸頭一瞧,馬上與有榮焉地道:“貴人說得是,他考中了舉人,做了府尹的幕僚呢。結交來往的,全是貴得不得了的貴人。族裡的族田,這間祠堂,都是他出錢置辦。”

趙寰不禁笑了,好奇問道:“他有家產要繼承,那你家呢,你家中可出了有出息的兒孫?”

高仲兒子讀書不成,孫子也不成。放眼整個族裡,也沒一個讀書的苗苗。

趙寰見高仲神色尷尬,指著自己問道:“你覺著,如我這般的,在你高氏一族中,可能算作最有出息?”

高仲想也不想,趕緊道:“貴人當然有出息,誰都不能與貴人比。”

趙寰遺憾地道:“可惜啊,我是女子,假若是高氏的族人,也不能入高氏的祠堂。”

高仲似乎明白了什麼,臉色青白交加,僵在了那裡。

這時有人嘀咕道:“向來就隻有男丁才能繼承香火。再有出息的女子,嫁入夫家,就成了夫家的人,入的可是夫家的祖墳。”

趙寰哦了聲,道:“原來兒子再沒出息,都是自家的香火,女兒們再有出息,也視作外人看。這樣吧,老丈。”

她看向祠堂外的高四,將他叫了進來。

高氏幾個族老臉色難看起來,不敢惹趙寰,一齊陰沉沉盯著高四。

高四側身避開,瑟縮著不敢抬頭。趙寰一眼掃過去,他們幾人感到巨壓襲來,慌忙垂下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趙寰對高四溫和地道:“既然老丈連祠堂都進不得,不知可願意分宗。待珠兒長大之後,她就是你這一支的族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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