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鄭氏說了從南邊來投奔百姓的情況:“燕京與開封比其他州府要多一些,分彆為三萬戶與兩萬七千戶,人丁共計十七萬兩千人。各州府加起來,共計兩萬三千戶,全部人丁為一共七萬零三十人。”
寒寂不在,聽說在寺裡閉關修行。趙寰打算空了再戳破他的修行,前遼的人丁,她還一直等著。
趙寰低頭翻看著戶貼冊子,神色凝重了幾分,道:“一戶人家,不過三餘人,都是活不下去,走投無路了。基本上沒老人與嬰幼兒,而且活下來稚童,都是男丁。”
戰亂後,大宋上下人丁急劇減少。要恢複生機正常,必須得靠人。
如今已不用趙寰強調,張浚他們就知道了女嬰的重要性。沒了女嬰,以後會麵臨兩個局麵,人倫喪失,人丁增長緩慢。
沒了女人,哪來的後世子孫,綿延生息?
趙寰所考慮卻並非如此,對趙開說道:“西北還有很多事情,比如與韃靼各部的榷場,采海鹽的鹽場,馬上得辦起來。加上酒,茶等賦稅,我們要仔細商議過。隨著我回燕京,以前在鹽場做工的師傅,要儘快送往漢沽海邊。”
漢沽早在後唐時就開始有了鹽場,不過煎鹽本錢高,出鹽量少,一直沒多大起色。
趙開遲疑了下,問道:“趙統帥可是有新的采鹽法子了?”
趙寰道:“我也沒親自做過,所以找了西北鹽場的師傅們回來。他們有經驗,到時候與采海鹽師傅們一起琢磨,改變製鹽的方法。”
趙開喜道:“這可是天大的好事!若能提高鹽的產出,以後賦稅就不愁了。”
張浚他們也欣慰不已,趙寰一盆冷水潑了下去,道:“自古以來,鹽稅都是一國的重要支撐,我想要改一改。首先得讓百姓真正吃得起鹽,靠著鹽來支撐賦稅,就必須將鹽賣出高價錢,價錢一高,跟著會產生腐敗。私鹽泛濫不說,百姓還是吃不起鹽。鹽必須控製價錢,而且供應充足。糧食亦如此。朝廷要賦稅,從其他方麵想法子。比如酒茶,珠寶,絲綢瓷器等貴重物品。”
趙開很快就明白過來,趙寰是要從富紳身上找錢。他不由得沉思,百姓吃得起鹽,買得的也就多了。利雖低了些,卻是薄利多銷。
再控製住糧食的價錢,百姓生活好轉,人丁興旺,能收到的稅,也就更多了。
趙開佩服不已,道:“趙統帥深謀遠慮,下官遠不如也!”
趙寰笑道:“一段時日沒見,趙相居然變得圓滑了。”
趙開訕笑,趙寰擺擺手,道:“以後這些場麵上的話,就不用提了。虞院士,金人那邊的情形如何了?”
樞密院樞密使空缺,虞允文任樞密院知樞密院士,回道:“與金人打了幾小仗,都是大勝。這幾次,全是完顏宗乾的次子,完顏亮領兵。他年紀輕輕,打仗卻很勇猛,且屢敗屢戰。不過,我好似聽說他與其他完顏氏不和,經常發生爭鬥。完顏亮尤其看不上完顏亶,若不是完顏宗弼在,估計早就將他殺了。”
完顏亶不正常,完顏亮更是有名的瘋子。跟趙氏皇帝皆軟弱,有異曲同工之妙。
趙寰沉吟了下,道:“有完顏宗弼在,完顏亮還蹦噠不起來。小打小鬨不行,等到秋收後,要出兵打得金人傷筋動骨。否則,他會轉頭殺向草原。草原如今都是大宋的疆土,容不得他侵犯!”
虞允文斟酌著道:“草原疆土遼闊,金人如何能打得下?”
趙寰道:“他們就是一群土匪,搶了就走。韃靼各部的馬,牲畜牛羊,是要供給榷場,同樣是屬於大宋。被金人搶了去,增強騎兵營,反過來再來打大宋。或者等到韃靼榷場交易後,再去搶肥羊。這等好事,完顏宗弼不會想不到,他在憋著壞水,等待時機。無論如何,都不能給他們機會。”
北地尚在恢複階段,又連續打了西夏。按說應當休養生息,可與金人的這一戰,不得不打。
且不提要防止金人從韃靼手上撈到好處,這一戰,更是在韃靼麵前揚威,給他們警告的好時機。
虞允文當即鄭重應了:“下官會練好兵,這一戰,隻能贏,不能輸!”
趙寰手指點著案桌,道:“向韃靼調兵。每個部落根據他們的人數,五十抽一。這個數量不多,我要看韃靼的戰鬥力,哪個部落更忠心。總不能白護著他們。”
虞允文聽得心情大好,趙寰走了西北一趟,韃靼各部儘收囊中。
真正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趙寰見了各部官員,一直忙到夜幕降臨。趙神佑趙金鈴清空這焦不離孟的三人,離得久了,下學後就迫不及待跑了來,趙寰留他們一起用了飯。
飯後總算能歇口氣,夜裡涼爽些,趙寰領著他們在殿前散步消食。
石榴花已經謝了,樹上綴滿了累累的小石榴。清空抬頭看得目不轉睛,舔了舔嘴唇道:“石榴好甜呀!”
趙金鈴鄙夷道:“石榴不甜,要甘州的瓜才甜呢。”
甘州的瓜這個直接還沒成熟,趙寰帶了些瓜果做的蜜餞,三人吃得停不下嘴。
晚上要吃飯,蜜餞吃多了傷牙。趙寰看著幾個缺牙的人,毫不手軟將剩下的蜜餞收走了。趙神佑與趙金鈴懂事些,清空要哭不哭,看上去委屈極了。
清空又惦記起了蜜餞,拉著趙金鈴到一旁說悄悄話去了。
趙神佑小臉上一片糾結,不安地問道:“姑母,南邊的小報上寫,大娘子沒了。這件事可是真的?”
趙寰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趙神佑小肩膀塌下去,整個人一下就失去了神采,眼淚汪汪。
趙金鈴與清空說完了話,看到趙神佑在哭,趕緊上前詢問何事。
趙神佑哽咽著道:“小報的消息是真,大娘子沒了。”
趙金鈴呆了呆,哇地一聲哭了。
清空與趙佛佑相處得少,已快忘了她。懵懂地看著她們哭,體貼地遞上了自己臟兮兮的帕子。
趙金鈴嫌棄地彆開了頭,繼續嗚嗚哭。
趙神佑向來比較隱忍,無聲默默流淚無聲,讓人憐惜不已。
趙金鈴哭喊道:“她怎地不回北地來啊,她傻得很,當時就不該回去。”
趙神佑難得憤怒,大聲道:“她不傻!不許你說她。”
趙金鈴哭得更大聲了,“她就是傻,活著總比死了強。她就是心氣太高了!”
趙神佑頓了下,扭過頭不搭理她了。清空轉動著烏溜溜的眼珠子,為難地看著兩人,猶豫不決摳著手指。
半晌後,清空終於下定了決心,選擇了支持趙神佑,“你說得對。”
趙金鈴又傷心又氣,揚起手就要捶他。清空靈活地扭動著胖乎乎的身體,一溜煙跑了。
生死大事,她們兩人見過了太多,早不會感到害怕。
隻親近的人沒了,這份傷心,要用歲月來愈合。
趙寰也沒勸,等她們兩人哭夠了,領著回屋,讓周男兒打來了水洗漱,道:“時辰不早了,明日還要上學,你們早些回屋歇息。”
兩人聽話地點頭應了,趙金鈴耷拉著肩膀往外走,趙神佑停住不動,可憐兮兮地道:“姑母,晚上我想與你歇在一起,可以嗎?”
趙寰一口答應了下來,道:“你先去睡,我還有些事要處理,要晚些。”
趙神佑馬上道:“我陪著你。”
趙寰知道趙神佑肯定睡不著,在她出現之前,兩人相依為命,這份感情自是他人不能比。
“正好我也累了,今晚偷一下懶。走吧,我們先去洗簌睡覺。”交代了周男兒一聲,進了寢殿。
趙神佑極少到趙寰寢殿來,她轉頭四看,低聲道:“姑母的炕,比以前在浣衣院時大好多。”
趙寰聽得心酸難言,趙神佑在懷念浣衣院,她們一起擠在那張破炕上的時日。
邢秉懿,趙瑚兒,趙金鈴,趙佛佑,趙神佑,薑醉眉也經常來,後來再多了個嚴善。
除了趙金鈴之外,她們這些人,如今都散落在各方。有些永遠不能相見,有些不知此生還能否再見。
洗完上了炕,趙神佑依偎在趙寰的臂彎裡,輕顫著叫了聲姑母,“易安居士說,大娘子被南邊朝廷改封為了公主,說是南邊朝廷認為帝姬不吉利,所以大宋才亡了國。我覺著很荒唐,明明是昏德公與那些臣子們,才丟失了大宋江山。與帝姬公主,半點都不相乾。”
趙寰道:“你說得對,跟名號無關,他們就是給自己找借口罷了。”
趙神佑難過地道:“其實,先前三十四姑母說得對,大娘子心氣高。她經常對我說,要爭氣,努力學本事。以前她夜裡經常做噩夢,睡不著時,就起來看書寫字。她回到南邊,我都沒哭。我以為她不用再做噩夢了,會過得好。”
深深抽噎了下,趙神佑呢喃道:“那是爹爹啊!”
趙寰輕輕拍著趙神佑的背,一下又一下,無聲安慰。
趙神佑在浣衣院快病死時,趙寰也是這樣拍著她。感到熟悉的溫暖,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過了片刻,趙神佑問道:“姑母,你為何不打南邊,打回去,就能救很多的百姓了。”
趙寰輕歎一聲,耐心細細教她:“不行啊,不能隨便打。聰明人做起壞事來,比起蠢貨做壞事,破壞力要強大千倍萬倍。金國與西夏,他們比起大宋的那群讀書人,官員,一百個都不一定能抵一個。隻趙構一人,其實不足為懼。但那些聰明卻儘乾壞事的人,他們才是大麻煩。要一步步來,等西夏與金國不能動彈了,再考慮南邊。否則,一邊是金國與西夏,一邊還要防著他們,朝政不穩,很快就得敗亡。”
趙神佑聰明,一下就聽懂了,道:“姑母,我明白了。南邊打仗不行,在背後使壞卻很厲害。”
趙寰笑著誇讚了句,道:“睡吧,你還小,閒讀書要緊,彆想太多。”
趙神佑乖巧嗯了聲,小臉依偎著趙寰,合上了眼睛。
今夜睡得太早,趙寰還了無睡意,望著帳頂出神。
湯福來信說,刑秉懿不回北地。上次在祭祀先蠶神時,她精神奕奕出現在了世人麵前。
她說,趙佛佑不怕死,她也不怕。
她如今還好好的。
趙寰在遲疑,要不要撤回湯福他們。
權利欲望動人心,很多人都看不清自己,高估了自己。
趙寰問自己,會如何做。
趙神佑睡著了,趙寰輕手輕腳起了床,走出寢殿,喚來周男兒,急急吩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