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一百零三章 無(1 / 2)

趙構怒極攻心之下病倒了, 連過年都沒能下床。

南邊百姓嘩然,朝堂上下,出奇一致詭異地沉默。

《大宋朝報》上, 附上了隨船的名單,其中秦禧等赫然在列。

接下來的刊麵,詳細記載了王氏一族以及蔡京, 秦檜的履曆生平。

“三旨相公”王珪, “六賊之首”蔡京, “降金三首”王氏兄弟,秦檜, 短短幾句平鋪直敘的話,觸目驚心。

屍位素餐, 大奸大惡,叛賊, 就憑著這些, 早就該被誅九族,萬人唾棄。

可偏生,他們能高官厚祿,萬世其昌。

並非天道不公, 百姓所遭受的苦難, 都是人禍。

上至天子, 下至朝臣, 是他們將底下的百姓視為豬狗!

小報上, 不再寫各種離奇的八卦。一部分變成高喊嚴懲貪官叛賊;一部分變成了大肆慶賀。

既然向北地稱臣, 百姓要求與北地一樣的賦稅政策。

其中有些文章,文采斐然,尖銳而深刻。

文章直指如今南邊朝廷現狀, 官員快比百姓的人數還多,朝廷耗費大量俸祿,所養的卻是無德無才之蠹蟲。

君不見,賣國貪贓枉法者,從古至今皆為男兒。

若要改變現狀,應當與北地那般科舉,不分男女,取真正德才兼備之士。

雪片般的彈劾,飛向了禦前。因著趙構生病,這種無需經過中書省政事堂的堂軋子,足足裝了幾大籮筐。

福寧殿裡,彌漫著揮散不去的藥味,加上炭盆燒得熱,隻須得坐上一陣,連氣都透不過來。

趙構臉龐浮腫,慘白中帶著青。他頭疼一直沒能好,胸口悶得慌,半躺在那裡,不時呻.吟一聲。

內侍熬好了藥送進屋,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官家,藥熬好了,小的伺候你服藥。”

趙構睜開眼,渾身戾氣頓生,厭惡地道:“太醫院一群廢物,吃了這般久的藥,身子半點都不見好轉。滾下去!”

內侍大氣都不敢出,端著藥沒動,偷瞄了眼坐在一旁的邢秉懿。

邢秉懿下巴微抬,道:“先放著吧。”

內侍忙將藥放下了,趙構一下坐起了身,怒道:“大膽!你居然能做起我的主來了!”

邢秉懿揮手讓內侍退下,不緊不慢道:“官家既然病了,病了就得吃藥,這是為了官家好。”

趙構的病,哪是藥能醫治,他一氣之下,拂袖將案幾上的藥碗打翻在了地上。

藥湯灑在織金地氈上,粉青色龍騰祥雲紋藥碗破城了兩半,龍頭龍身也斷成了兩截。

邢秉懿眼都沒眨,瞄了眼藥碗,嘖嘖道:“可惜了,龍泉窯燒製出來的上好青瓷碗呢。這一次那十艘船上,應當將龍泉窯的碗盤杯碟,全部都一般而空了吧。官家得手下留情些,不然,想要用這粉青碗時,隻怕是不能了。”

趙構見邢秉懿還在說風涼話,怒意上湧,衝得鼻子都快歪了。額頭青筋突起,手控製不住顫抖,剛張口欲怒罵,卻一下嚎啕大哭起來。

憤怒的百姓與民意,他無法置之不理,北地一直在虎視眈眈。

那十艘大船背後,幾乎將整個朝堂上下的官員都牽扯了進去,他亦斷不敢輕舉妄動。

趙構隻感到四麵楚歌,比起被金賊追殺時還要累,整夜睡不著。

既心疼那十艘船,又擔心自己的皇位。朝堂上的那群官員,他連多看一眼都不能,再也無法信任他們。

楊氏這次也有份,趙構更是無法安睡。

管著大內安危,趙構身家性命都交予他手,此次亦有一份。

趙構傷心至極,哭道:“我何曾有虧待他們之處,秦檜張俊楊存中劉光世......他們這群黑了心肝的混賬,平時排除異己,貪財好功,強占民女欺行霸市,對他們的彈劾,我都睜一眼閉一隻眼。他們負我,他們負了我啊!”

邢秉懿看著痛哭流涕趙構的膿包樣,既惡心,又莫名地暢快。

雖知道再提起來,於事無補。但她還是不受控製,涼涼地道:“官家既然知曉他們的品性,為何還要提拔重用他們呢?”

如何能重用他們?

當然是為了身下的那把龍椅。

無論手腕或是平衡之術,趙構自認為比徽欽宗要強上數倍。可惜,他卻偏生遇到了北地的趙寰。

趙構恨不得將趙寰千刀萬剮,他猙獰著不停咒罵:“都怪她,都怪她!她設下了全套,這群蠢貨就迫不及待上當,送貨上門了。稱臣!嗬嗬,她也配!她怎地沒死,沒被金人折磨死!”

又來了又來了!

遇事總先找借口,將自己摘出去,再怪罪到他人頭上。

邢秉懿聽多了,就沒那麼好的耐心。趙構眼珠子亂翻,白沫在堆在嘴角,令人欲作嘔。她再也忍不住,揚聲打斷了他:“好了!”

趙構罵聲戛然而止,鼻孔噴著粗氣,陰森森盯著邢秉懿。

邢秉懿神色冷漠,冷聲道:“先前我與你商量與北地通商,是你怕了他們,步步退讓。造成如今的結果,你難辭其咎!”

趙構被噎住,片刻後惱怒地道:“我那是仁政,尊著祖宗規矩,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且就算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應當為君分憂解難,絕非趁機中飽私囊,是他們負了我,負了大宋天下!”

邢秉懿見趙構還在為自己開脫,她不怒反笑,問道:“官家如今是憂還是辱?”

趙構目光冰冷,死盯著邢秉懿不說話了。

他這個主,豈止憂,他的臉麵都被狠狠撕了下來。他的肱股之臣,將他辱得明明白白。

如今他麵臨兩個選擇,或承認向北地俯首稱臣,先穩定朝堂,再秋後算賬;或處理犯事官員,平息民怨。

犯事的官員,全是朝中手握重權或重兵之人。趙構不敢深想,一旦他們有了異心,南邊的半壁江山,也保不住了。

兩權相害取其輕,趙構撣了撣衣袍,不自在地道:“不如,就順推水推舟,認了北地的說法。”

邢秉懿難以置信盯著他,好半晌,她抬手輕撫胸口,努力讓自己平緩下來。

趙構飛快瞄了眼邢秉懿,乾乾道:“那些人我都記著,總有天要將他們貶謫流放了!”

邢秉懿哦了聲,問道:“稱臣啊,好啊。如果二十一娘令你處置這些官員,你又當如何做?朝報上寫得很清楚,王氏一門壞事做儘,你卻仍然重用了他們。讀書人百姓都在喊,是你識人不清,讓你下罪己詔。到那時,這些民意,來自北地的上意,你是聽,還是不聽?”

趙構呆了下,懊惱不已,一甩衣袖,悻悻道:“那你以為,該如何處理為好?”

邢秉懿緩緩道:“朝堂不能亂,就處理首惡。王氏一門,秦檜都不能留了。”

趙構怔楞住,混沌的腦子,總算開始吃力轉動起來。

也是,張俊手握重兵,他可不好相與,不能輕易動他。秦檜一係權勢太盛,百姓抱怨不斷,被他排擠走的官員,朝中與他有積怨的,不知幾何。

邢秉懿道:“至於其他人,總得要責罰一二,否則,也難以服眾。張俊的清河郡王府,著實是太顯眼了些,占的千傾良田,讓他拿出來些給百姓耕種。唔,楊存中.....如何處置他,須得慎重再慎重。”

趙構心有戚戚焉,要是一不小心,說不定晚上睡著時,會被他領著兵進殿來砍了腦袋。

邢秉懿思索了下,繼續道:“楊存中忙於當差,疏於管教家中子弟,以至於楊存照犯了錯。三十二娘與他的親事,就此作罷。先過了這一關,日後再徐徐圖之。”

這是要將楊存照推出來代為受過,趙構一想,他也沒甚可信任之人。此次放過了楊存中一馬,他定會感激涕零,效忠於他。

趙金姑的親事,他從未當做一回事來看。解決自身安危的問題,才是最重要。

邢秉懿見趙構明顯鬆了口大氣的模樣,心中稍定,道:“從年前拖到了年後,再不給個交待,如何都說不過去,此事宜快不宜遲。張俊不在臨安,儘快修書給他,免得他起了異心。召楊存中他們前來,明裡暗裡,先得通個氣。”

趙構最怕最煩的,乃是事情一股腦撲來。他本就頭疼提不起勁,隻一想要麵對那般多的人與事,氣又開始不順了,煩躁地道:“既然你提出了解決之法,由你親自前去操辦。我身子不好,就在旁邊替你壓陣。”

邢秉懿垂下了眼眸,說了聲好。

趙構想起了什麼,眉頭又緊皺了起來,道:“看小報的文章,女人也要參加科舉,真是異想天開!定是城中的小娘子們在趁機鬨事,你到時候一並處置了。當初,就不該讓允了她們不戴惟帽出門,使得她們愈發得寸進尺了起來!”

邢秉懿沉默著,片刻後問道:“官家打算如何處置?”

趙構斜乜著她,不耐煩地道:“該許配人家嫁人的嫁人,該在家中學當家理事的學當家理事!彆成日在外與男子一樣閒逛,真是成何體統!”

邢秉懿想說什麼,看到趙構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陰寒之氣,還是眼前的大事要緊,小娘子們的事情得先放一放,便暫時按耐住了。

離開福寧殿,清新帶著寒涼的空氣撲來,邢秉懿頓覺著濁氣散去,神清氣爽。

大殿角落的茶花,枝頭已經鑽出了米粒大的嫩綠新芽,春天快真正來臨了。

既然趙金姑的親事作罷,邢秉懿還是得跟她親口說一聲,她一路思索著,來到了慶瑞殿。

趙金姑依然與往常一樣,坐在暖廡中,手上捧著一本書,不知道是在看,還是在發呆。

綠枝上前稟報了,趙金姑轉動著頭朝邢秉懿看來,放下書,起身僵硬地曲膝福了福見禮。

邢秉懿臉上浮起了笑,揮手讓綠枝退下,急步上前攜住了她的手。

趙金姑不動聲色抽了回去,邢秉懿手微頓,臉上的笑容不變,親密地道:“坐吧,不用多禮。外麵天氣好了,你得多出去走動走動,彆成日在屋子裡悶著。”

趙金姑嗯了聲,邢秉懿左手扶著腰,右手臂搭在案幾上,吃力地坐了下來,歎了口氣,道:“這些日子真是累得很,我這腰啊,多站一會,多坐一會都不行,總是難受得緊。”

趙金姑總算多說了幾個字:“娘娘多保重。”

邢秉懿無奈道:“保重,如何能保重。前朝發生那般大的事情,你應當也聽過了。不處置,南邊就得大亂。處置不好,也得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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