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第一百零七章 無(2 / 2)

薑醉眉沒撒謊,來之前趙寰告訴過她,這一行可能會麵對的各種狀況。

封趙構為“昏德侯”,定會有人出來替他哭喪。她要利用這個時機,既能快刀斬亂麻,又能讓百姓倒逼南邊朝廷那群朝臣。

趙鼎嘴張了張,又乾脆閉上了。

薑醉眉不怕死,她死了,能將人千刀萬剮,將人首級,屍身裝在鐵籠子裡送回南邊,“好脾氣”的趙寰,估計就會親臨臨安。

一行人重新進屋坐下,這時禁軍班值一行,護著鳳駕到了門前。

趙鼎詫異了下,腦子一轉,暗自舒了口氣。

邢秉懿這時能來,估計是趙構沒大礙了。見識過薑醉眉一路來的厲害,背後又是趙寰在指點,他自認為不是她的對手。

兩人算是老相識,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將此事交給邢秉懿最妥當不過。

胡銓他們與趙鼎一樣,皆神色一鬆,巴不得有人來擔了此事去。

薑醉眉朝門外看去,邢秉懿身著深青朱裡皇後褘衣,頭上未佩戴九龍四鳳冠,隻在發髻左右插了薄鬢,既不過分莊重,又未失了禮數。她人未到,笑聲先至:“許久未見,薑使節看上去愈發年輕了。”

薑醉眉感慨不已,邢秉懿頭上的發絲,已經大半銀白,眼角細紋密布。不僅僅在容顏上變得蒼老,她眉眼間深深的疲憊,如何都掩飾不住。

偏生,她的疲憊中,添了難以形容的亢奮,使得她看上去,無端令人覺著違和。

薑酔眉笑著還禮,叫了聲邢娘子:“娘子也沒變,還是同以前一樣精神。”

邢秉懿笑盈盈道:“我頭發都快全白了,薑使節這句話,雖是在哄我開心,我聽到耳朵裡,還是很受用。”她臉上的笑容更甚了,上前攜著薑醉眉的手,一起到上首坐了,戲謔地道:“尤為感激不儘的是,薑使節沒叫我侯夫人,還給我留了份薄麵。”

臨行前,趙寰叮囑過薑醉眉,麵對邢秉懿,絕不能用以前的認知去看待她。

她能在南邊站穩腳跟,娘家人得了有實權的差使,這份本事不容小覷。若是她出現,薑醉眉要把她看成南邊朝廷真正掌權之人。

趙構被封為昏德侯,邢秉懿作為他的正妻,就從皇後變成了侯夫人。

如今,她自己先提了出來,打趣自己,薑醉眉反倒不好再提了。

隻邢秉懿這一份能屈能伸,薑醉眉就得道一聲佩服。

趙鼎等官員依次坐了,邢秉懿看向薑醉眉,關心問道:“趙統帥可還好,她的右手腕可有恢複了些?”

薑醉眉道:“多謝娘子關心,趙統帥一切安好,右手已無礙。”

邢秉懿歎道:“趙統帥真是厲害,算無遺策。驛館前年輕氣盛的考生鬨事,定早就在她的預計之中,輕而易舉就對付了過去。”

薑醉眉認真道:“趙統帥說,人不外乎這幾種,要名的,要利的,要權的,要命的,餘下的兩種,一是愚,一是蠢。”

趙鼎一時沒能想明白,不禁問道:“薑使節,為何是愚與蠢?”

薑醉眉笑道:“蠢貨太多了,就無需解釋。愚,好比愚公移山,堅持正道,旁人看上去,就是愚鈍。但沒這份勇到愚鈍的勁,會被要命的,要利的,要名的,要權的,加上蠢貨給絆倒,出師未捷身先死。”

邢秉懿怔住,趙鼎胡銓他們互相看了一眼,情不自禁暗暗思索起來,自己究竟是屬於哪一種人。

薑醉眉不鹹不淡地道:“要想移開山,就得拋卻名利權命,有足夠的力量與智慧,將之踩在腳底。我沒甚力量,但北地有,我也沒有足夠的智慧,幸虧北地有一群齊心協力的同仁,加之趙統帥坐鎮指揮,這點小鬨劇對我來說,當不在話下了。”

趙鼎不自在動了動,胡銓笑容尷尬,邢秉懿乾乾讚了句,臉上複又揚起笑容,道:“我知曉薑使節忙,可還是照著老規矩,邊吃邊聊?”

薑醉眉道:“娘子還記得我們以前的規矩呢。”

邢秉懿笑起來,道:“記得,如何不記得。回到南邊後背,用飯的規矩多,講究食不言寢不語,我倒不習慣了。用飯時能說說話,熱鬨不說,還能順手做了正事。”

薑醉眉想到先前趙鼎的急迫,邢秉懿好似也很忙,她腦子閃過幾個念頭,乾脆地道:“好啊,我們邊吃邊議吧。”

趙鼎見狀,親自前去喚人上飯菜。待食盒送上來,邢秉懿指著麵前擺著的飯菜,對薑醉眉道:“都是些南邊的菜,你先且嘗嘗鮮,若你吃不習慣,下一餐還是照著北地的菜來。”

薑醉眉滿不在乎地道:“我不挑食,天南海北的飯菜都吃得慣。我瞧這碗裡的羊肉,應當是湖羊吧?湖羊也好,西北與韃靼的羊,不知為何,送到彆處去,味道總是會打些折扣,總沒有在西北與草原上吃到的美味。”

邢秉懿嘗了口羊肉湯,道:“南邊的羊,的確比不上北地與西北等地方的羊。南邊靠海,河流多,興吃河鮮與海味。比如在北地,喜吃麵食,南邊種稻穀多,炎熱的廣州府等地,一年能成熟兩季,南邊的百姓,都喜食稻米。”

薑醉眉點頭應和,“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南邊真好啊,我回去一定會向趙統帥如實回稟。”

邢秉懿慢慢撥動著碗裡的米粒,飯菜一下堵在了喉嚨。

兩人看似隨意的交談,卻已過了無數的招。

北邊擴張疆土,得了西北與韃靼的疆土,南邊向來是富裕的魚米之鄉,實力雄厚。

既然南邊這般富裕,趙寰放過的話,著實太可惜了。

邢秉懿抬眼看向薑醉眉,道:“先前聽到薑使節對百姓所言,無一不是有利於百姓之事。隻先前北地回絕了與南邊通商,南邊的鹽,要賣到與北地一樣的價錢,本錢都遠遠不夠。朝廷無法承擔這部分損失,如何能做得到,南邊的鹽與北地同價,還請薑使節賜教。”

薑醉眉哦了聲,輕描淡寫地道:“南邊有許多鹽場,海鹽湖鹽皆有,北地可以教授南邊製省本錢的海鹽。”

起初,邢秉懿以為趙寰會向南邊便宜售鹽,無論如何都不敢想,趙寰是直接教他們如何製便宜的海鹽!

鹽利豐厚自不用提,哪怕是誰家擁有道做菜的方子,就得想方設法藏起來傳家,何況是製鹽的技藝!

加之,北地還打算與南邊通商。北地不是來合議要歲幣,而是來送錢財了!

邢秉懿愣住,向趙鼎他們看去,見他們同樣一臉不可置信,深深沉了口氣,問道:“薑使節所言可真?”

薑醉眉道:“這般大的事情,我哪做得了主,是趙統帥的決定,你們儘管放心。”

邢秉懿定了定神,問道:“那北地可有何要求?”

薑醉眉道:“先前我已經說過了,讓娘子們參加科舉,但科舉試題,得由北地出。朝廷對女嬰進行補貼,政策與北地一樣。”

邢秉懿以前在燕京時,親手參與過統計人口,趙寰解釋過男女比率的問題。她對此並無疑義,對一頭霧水的趙鼎他們簡要解釋了幾句。

猶豫了片刻,邢秉懿憂心忡忡地道:“南邊倒可答應,與北地一樣,娘子們也能參加科舉。隻科舉考卷由北地出,恐怕讀書人又得鬨了。”

薑醉眉不客氣地道:“南邊官衙臃腫得跟那肥豬一樣,十年一十年不舉行科舉,都不缺官員!”

改官製乃是大事,定要謹慎又謹慎。照著薑醉眉的意思,他們這群官員,都是肥豬身上的肉了。

趙鼎忍了,語重心長地道:“天子與士人共治天下,如何能不舉行科舉取士?”

薑醉眉道:“這天下都被治沒了,還共治呢。南邊的科舉取士,說句得罪的話,我讀書不多,就覺著是天大的笑話。詩賦取士,雖說加入了策論吧,這策論,先不提好壞,可能施行。隻說這詩賦,論寫詩作賦,昏德公定能拿狀元!”

昏德公趙佶,詩書畫皆是一絕,他卻昏庸無道,丟了大宋江山。

趙鼎等在坐的官員臉上,一時有些掛不住了。科舉取士的方式,乃是由中書省等製定,卻被薑醉眉嫌棄得一無是處。

北地的科考試卷,他們也看過,認為其太過注重奇淫技巧,輕了儒家經義。

北地看似給了些好處,但他們卻是實實在在在,插手了南邊的朝政!

趙鼎他們都默不作聲,邢秉懿也不敢輕易下決定,道:“這些事太過重大,得官家同意,與朝臣們商議後再定。”

薑醉眉不置可否,道:“我在南邊隻呆五日,你們且要快些。”

邢秉懿等人離開驛館,回到大內,趙鼎他們先迫不及待去看望了趙構。

福寧殿寢宮裡除了藥味之外,還夾雜著一股絲絲的血腥氣。

太醫正與馮溢寸步不離守著,趙構躺在軟塌上,睜著渾濁的雙眼,定定看著某處。

趙鼎見趙構醒著,心落回了一半到肚子裡,上前見禮,輕聲喚道:“官家,官家。”

過了好一陣,趙構才有反應,吃力地轉動著眼珠子,循聲看了過來。他嘴唇蠕動著,喉嚨裡發出一長串,咿呀咕隆聲。

趙鼎徹底楞在了那裡,震驚莫名,轉頭看向了太醫正。

太醫正緊張不安地道:“官家,官家.....恐以後就隻得這般,言辭含糊不請了。”

趙鼎駭然,怪不得邢秉懿要將趙瑗帶進宮。

趙構中風癱瘓在床,連話都說不清楚,已成了徹徹底底的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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