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醉眉本來想要說笑幾句,被趙金姑的哭聲引得也心酸不已。
回北地時,起初她趕路走得急,趙金姑車船顛簸,吐得昏天暗地,小臉都比紙還要白了,她始終咬牙堅持了下來,從沒坑過一聲。
趙金姑生怕被嫌棄,她也怕回了燕京,彆的人會暗地裡嘲笑她,
趙寰的擁抱與溫和的話語,好似她從未離開過,隻是出了趟遠門。
薑醉眉轉念一想,可不是出了趟遠門。
南邊說是朝廷,在趙寰的麾下,他們起不了風浪,不過是南邊的州府罷了。
周男兒領著人送了熏爐熱水進屋,趙金姑這才感到不好意思了,起身去淨了臉。
屋子很快暖和起來,趙寰關心了幾句趙金姑的身子,見她鬆懈之後,眉眼間門都是疲憊,道:“屋子已經給你收拾好了,三十四娘主動要與你住在一起。她吵得很,你若是受不了,就搬到清淨的屋子去住,彆搭理她。你先回去歇息一陣,晚上我們一起用飯。”
趙金姑忙道:“我與三四十娘住就很好,一個人住著總歸太冷清了,不用換屋子了。”
趙寰見趙金姑還是有些放不開,不過念著她剛回來,有那三個調皮搗蛋的在身邊,很快就會沒功夫想東想西。
趙金姑跟著周男兒出去了,薑醉眉這才歎道:“三十二娘比起在臨安時,已經好上了不知多少倍。我剛見到她時,那時候她啊,就像那女鬼一樣,沒半點活力。在路上時,她主動跟我說了些話,說她不想嫁人,想到要與男人在一起,就惡心得會吐。”
趙寰道:“先過年,等過完年她再考慮自己願意做什麼,讀書也好,學習其他技能也好,什麼都不做也行,我養你她一輩子。”
薑醉眉也這般想,道:“三十二娘在我們之中,情形最嚴重。刑娘子真是,替三十二娘定親,虧她做得出來!現在她已經是太後了,選了趙瑗為帝。趙構躺在那裡,我去看過一次,就跟團爛泥一樣,腦子倒清楚,偏生話說不清楚,又動不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才是報應,讓他死了,倒便宜了他。送我離開臨安的時候,臨安那群官員給我踐行,趙鼎多吃了幾杯酒,他跑來問我,為何對趙構那般厭惡。為何那般厭惡。我隻提了杜充,他就不吱聲了。誰敢多說一句,那幾十上百萬的冤魂,都不會放過他!嘖嘖,臨安那群朝臣,我覺著刑娘子,不是他們的對手。如今,他們都忙得很,爭著搶著做幼帝的帝師。”
朋黨之爭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邢秉懿身為太後,她要得到支持的勢力,不過是舊的朋黨去了,新的又來。
薑醉眉感慨了句,仔細稟報了這次出使南方的情形,提到南邊的那群小娘子,說得差點沒手舞足蹈:“都是些有膽識的,就隻欠缺些經驗。你說過,沒經驗沒關係,這件事得有人起頭,有人站出來,其他人會緊隨其後,與她們站在一起。”
趙寰在薑醉眉急遞回京的信上已經看過,依然聽得津津有味,笑道:“這趟差使,你辦得好。等下晚上留下來一起用飯吧,好久沒聚了,我讓人將九娘子她們都叫來。”
薑醉眉笑著說那感情好,“我早就惦記著西北的羊肉了,這般冷的天氣,吃些燉羊肉,最好不過。”
趙寰開口喚周男兒,她進屋領了吩咐,道:“趙統帥,虞相,嶽樞密使,還有甘尚書一並進了宮,已經在偏殿等了一會。”
已經大年二十九,他們是該回來過年了。趙寰看了下滴漏,忙讓他們進屋,薑醉眉起身見禮離去。
三人進屋上前見禮,趙寰頷首還禮,笑著招呼他們坐。
虞允文與甘岷山退下坐了,嶽飛仍然立在那裡,拱手再次長揖到底。
趙寰愣了下,打量著嶽飛的神色,旋即了然一笑。
嶽飛從吉州擊殺秦檜之後,轉道前去了一趟鄧州,再一路疾奔回燕京。他此刻看上去雖勞累,但他整個人,好似雲開見月,疏朗且通透灑脫。
嶽飛眼裡浮起了笑意,果然,一切儘在不言中。
趙寰都懂。
虞允文莫名其妙看了眼嶽飛,他不便多問,見時辰不早,趕緊說起了火器營的進度。如今做大炮遇到最大的難題,還在於炮身不夠堅固,試了多次仍沒得到改善。
趙寰寬慰道:“不急,慢慢來,一切以穩妥為上。”
此刻,一旁的甘岷山,在椅子裡左挪挪,右搖晃,坐立難安,臉上的喜悅,繃不住簌簌往下掉。
趙寰的臉上,慢慢揚起了笑,問道:“甘尚書可是有喜事?”
甘岷山興奮得一蹦而起,大聲道:“趙統帥,第一艘客舟已造好,可以下水試舟了!”
趙寰被他的興奮,衝得跟著哈哈大笑:“這可太好了!總算聽到了一件喜事!”
有了海船,就等於有了錢。不但能出海做海貿,帶動港口繁榮,發展農工,開辦學堂,精兵防禦等計劃,很快可以得手實施。
甘岷山常年在海邊,臉已經被海風吹得黝黑開裂,搓著手,憨厚中透出幾分期盼:“趙統帥可要去主持試舟?客舟不算太大,比最大客舟的要小一號,不過等我們有了經驗,以後定能做更大的神舟!”
趙寰跟著笑個不停,道:“好,我去,等過完年後就出發。”
甘岷山忙道好,緊跟著眼巴巴道:“那初三......初五吧……”他不斷撓著頭,麵露為難。
過了正月十五之後,才算正式過完年。這般早就要求趙寰出發,是否大為不敬?
虞允文與甘岷山還算熟悉,知道他心中的想法,實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拉了他一把,讓他回去坐好。
甘岷山知道自己過急了,不免有些懊惱自己的衝動。
趙寰看到甘岷山蔫頭耷腦的樣子,笑道:“我得先做好安排,等日子定下來,馬上告訴你。”
甘岷山鬆了口氣,飛快瞄了眼趙寰,想確定她可有不悅。
比起聰明且滑不溜手的官員,趙寰更喜歡甘岷山這種埋頭苦乾型,她肅然讚道:“甘尚書有話直說,這樣很好。”
甘岷山咧嘴笑了起來,掐著手指盤算起了日子。
趙寰忍笑彆開頭,道:“晚上你們都留下來吧,將張相他們也叫來,一起吃酒慶賀!對了,還有寒寂,去將國師也叫來,不然他又該生氣了。”
燕京發生的變故,三人在路上接到了消息,皆是震驚又擔心。
進了燕京城,天氣雖然寒冷,街頭巷尾仍喜氣洋洋,鋪子前的彩樓上掛著彩帶,百姓宅子大門上,早早貼上了桃符,空氣中,飄散著屠蘇酒的氣味。
趙寰首當其中,這些日子有多操勞,從她消瘦的麵容就能看出來。見她發自內心的大笑,他們不約而同跟著一起笑。
太平安寧的日子,在戰亂多年之後,實在是太難得。
守護著這片安寧的趙寰,更為難得。
幾人一起吃茶說話,沒多時,張浚他們陸續進了宮,加上薑醉眉趙圓珠趙金姑等人,一起來到大殿。也不拘朝臣男女,圍坐在一起,熱熱鬨鬨喝酒吃肉。
席散了,留下空蕩蕩的大殿。趙寰回頭看了眼,抬腿往外走去。
周男兒忙遞上了風帽,趙寰接過裹在身上,朝她擺了擺手,示意不用跟著。
雪花紛紛揚揚,紅牆黃瓦,覆上了銀白。天地間門萬籟俱寂,木屐踩在雪上,沙沙作響,留下一長串腳印。
趙寰出了宮,坐上馬車,來到羊角坊。
時辰不早,羊角坊的百姓早就歇息了,到處一片漆黑。
寒寂先前吃酒的時候,問她累不累。
趙寰對他笑眯眯道:“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愛臨風笛。國師,你來首霜竹如何?”“注”
寒寂拉下臉,起身蹭蹭蹭離開,不搭理她了。
趙寰寂寞如雪。
可惜,他們都不懂啊!
她的本性,就如黃庭堅那樣灑脫不羈。
在筵席上,趙圓珠酒盞沒離過手,她與趙金姑抵頭而談,兩人都不停地抹淚。
薑醉眉也好似吃多了酒,與鄭氏一起,指著趙金姑她們笑說什麼,笑著笑著,她也淚流了一臉。
羊角坊巷子口,先前趙寰讓周男兒掛著的那盞燈籠不見了。
如今掛在那裡的,是一盞簡陋便宜的小燈籠。為了省燈油,燈芯剪得極細,隻發出微弱的一線光。
趙寰的酒意上湧,眼睛逐漸濕潤。
她掛起了盞燈,她們接著掛了下去,給黑暗中的風雪夜歸人,帶來一線光明。
她就是再累,也甘之若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