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 去找夏先生。”李光喚來貼身小廝,一迭聲催促道:“讓他趕緊來!”
夏先生是李光幕僚,他很快就跟著小廝來了。李光壓低聲音, 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氣。
夏先生聽得頻頻點頭, 大步流星飛快跑了出去。李光努力穩了穩神,拿著襄陽的急信, 前去福寧殿找趙眘。
趙眘跟著太傅趙鼎在讀書,待看完急報,年輕稚嫩的臉龐上,滿是緊張與無助。
趙鼎接過急報看了, 神色大變,趕緊道:“李相,此事重大,得好生商議才是。”
李光這時反倒鎮定了下來,朝廷一貫的規矩,不吵個三五日,得不出絲毫結果。
爭吵的點, 無非是打或者不打。曆經過金人打到開封城下, 朝臣還在為議和與迎戰爭得唾沫橫飛, 如今北地才打到襄陽,還早著呢。
趙鼎看完急報,再看《大宋朝報》,臉色難看起來, 難以置信道:“北地如何能多麵開戰?襄陽有張俊鎮守, 依著襄陽的險要地勢,北地就憑著震天雷,居然能長驅直入, 輕而易舉破了城?”
荊襄一帶有秦嶺為阻擋,在上次被北地的“震天雷”炸毀城牆之後,在襄樊加固了城池,又給襄陽增多了層屏障。
李光上前,拿了趙鼎身前的筆,在紙上粗粗勾勒了幾筆:“西邊的巴蜀,安南,北邊的鄧州,蔡州一線,都在北地的勢力範圍內。”
趙鼎盯著紙上的幾筆,許久都未曾說話。
這些年來,北地看似未有動作,其實早在很久以前,北地就已經布好了局。
戰略要地悉數被北地掌控。南邊朝廷,已被北地逼到一角,隨時可取。
甕中捉鱉。
很快,邢秉懿急匆匆趕來,召朝臣到朵殿商討對策。
朵殿裡,朝臣們激動不已,爭論得麵紅耳赤。
先是質疑《大宋朝報》上所寫,北地已攻下大都與沙州的消息。
“以北地的實力,豈能同時與幾國打仗。肯定是北地在虛張聲勢,故意嚇唬我們。”
“這些年來,北地的州府經常遭受乾旱洪澇災害,災後免除百姓的賦稅,徭役。雖說有海貿,可比不上南邊的海船多,亦比不過南邊的海船收入豐厚。鹽茶賦稅方麵,雖巴蜀產茶,能收取一些賦稅,可遠比不上南邊的茶葉之利。在鹽利一塊,北地則讓利給了百姓。臣以為,北地的財賦,無法支撐其打仗。”
“方尚書所言甚是,北地故意這般說,不過為抬舉自己罷了。”
李光麵無表情坐在那裡,一言不發。趙鼎眉頭皺了起來,惱怒地道:“北地可有打下西夏金國並不重要。眼下襄陽失守,這才是重要之事!”
朝堂上的聲音終於小了些,先前彈劾過張俊的朝臣,開始咒罵起了他的無能:“襄陽十萬大軍,竟然落敗於婦人之手。張俊定是率兵投誠,那趙二十一娘天生狡詐,翻臉無情,見他無用,便將他殺了!”
立即有人附和道:“定是張俊無能,早就該將他召回臨安,否則,北地哪能那般容易取得襄陽!”
“刑寺丞,那張二郎可有招供?”
刑仲道:“如今張俊已死,死無對證,就算張俊有反叛之實,他也不會招供了。”
“還有張大郎,張小娘子,張保。他們這一房尚在,可不能大意了!”
李光聽不下去了,他臉一沉,看向坐在趙眘身後的邢秉懿,道:“眼下北地的大軍即將南下,諸位還隻顧著排除異己,實在是無恥之極!皇上,太後娘娘,此風不可長,恐寒了武將的心呐!”
趙眘如以前一樣,隻板著臉坐在那裡,默不作聲充作門麵。邢秉懿麵上看不出任何的神色,藏在深衣裡的手,緊緊拽成一團,指甲沒入手心,傳來陣陣痛意。
她猜錯了趙寰,猜錯了她的仁慈。
原來,她以前的種種作為,不過是假仁假義罷了。西夏與金國的那些城池,如何能與富饒的南邊比。
邢秉懿冷冷道:“北地要繼續南下,必會選幾條線。一是從廬州,取揚州建康;二是沿鄂州至徽州;三是由江陵到湘湖一帶,到更南邊的梧州,廣州府。無論如何,這幾條道必須守住!”
大殿內又陷入了安靜。
說守容易,主要是派誰去守?
李光這時朗聲道:“臣以為,不能打。”
殿內官員頓時嘩然,以前李光極力堅持抗金,甚至因此被貶了官。
邢秉懿也緩緩抬眼向他看去,問道:“李相何出此言?”
李光道:“臣以為,《大宋朝報》上所言真假,過一段時日便能得知。北地的賦稅收益究竟幾何,在座諸位不過是臆測罷了。北地與韃靼,安南,波斯大食的買賣往來,諸位可清楚北地因此取得的賦稅?端看每年到南邊的羊,一羊難求,甚至曾貴到二十貫一隻,加之烈酒的獲利,北地的戶部財賦,絕非方尚書以為的窮。”
韃靼與西北羊,殿內的朝臣都吃過,其肉鮮美肥嫩,還不腥膻。佐以烈酒,吃起來更是痛快淋漓。
李光停頓片刻,直言不諱道:“北地的吏治清明,雖說經常減免百姓的賦稅,海貿獲利比南邊少。臣以為,國庫最終能收到的賦稅,卻比南邊要多上數倍。”
話一落音,殿內的朝臣就坐不住了,紛紛吵了起來。
“李相此話從何而來?”
“李相既知曉有人貪腐,為何不上奏朝廷,下令徹查,卻在這裡意有所指,實為失察!”
“李相此言一出,使得大家皆不清白了,在眼下的緊要關頭,讓朝廷猜忌我等一眾,著實為離間之計,居心叵測!”
李光麵對蜂擁而來的指責,鎮定自若道:“南邊海貿既然獲利頗豐,戶部究竟收到了多少賦稅?南邊未曾減免過百姓的糧食秋賦,且隻看今年的糧食價錢,我竟分不出究竟是災年還是荒年了!”
立刻有人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了張俊身上。
“都是清河郡王府在從中作亂,太後娘娘,張俊罪不可赦,定要嚴查,以平息民怨!”
李光見他們又在急於推卸責任,栽贓陷害,大聲道:“太後娘娘,戰事要緊,臣以為,絕不能與北地打起來!”
邢秉懿哦了聲,上下打量著李光,問道:“照著李相的意思,可是要求和?”
李光道:“臣以為,應當先派使者與北地商議,聽其所求之後再議。”
以前對著金人主和的一派,立刻揚聲反對:“李相莫非是怕了?”
“大宋疆土,寸土必爭!”
“不過是個婦道人家罷了,李相以前的膽識呢?”
李光雙拳難敵四手。
趙寰與金人不同,金人打來,朝廷賠歲幣,送帝姬嬪妃平民女子宮女去抵債,割讓疆土,對他們來說並無任何影響。反而有人因此得到高升,發了大財。
而照著北地的政令,趙寰以前打下巴蜀,西夏等州府時,原來的官員□□成都被罷了官。北地的土地法令,使得士紳們手上握著的大量土地,變成了燙手山芋。
北地並不強迫他們吐出來,可要繼續留在手中,就跟在頭頂懸著一把刀,夜裡都睡不安穩。要讓出去,又等於在割他們的肉。
且北地的女官眾多,男人們的氣勢,逐漸被削弱,比不得以前,他們能輕易在府中立威,婦人從夫從子,莫敢有二言。
趙寰一旦打來,勢必要肅清官場。他們心知肚明,在北地朝廷毫無立足之地。
反正他們又不用上戰場廝殺,他們毫無疑問會選擇與北地死戰到底。
趙鼎他們皆未表態,朵殿鬨哄哄,如李光預料那般,到了下衙時,也沒能吵出個所以然。
下了一場冬雨,雨停了,天空依舊灰蒙蒙,到了晚間更陰冷刺骨。
邢秉懿被寒風一吹,腦中好像有針不時往裡麵刺,難受至極。她拉緊了風帽,腳步沉重,下意識來到了翠寒堂。
枯坐在杌子上的吳太妃,聽到聲音抬起頭,眼中恨意閃爍,起身繞過邢秉懿,快步往外走了出去。
趙構一如既往躺在榻上,要死不活。他轉動著眼珠子,朝立在塌前的邢秉懿斜來,見到她陰沉的臉,情不自禁顫抖了下。
邢秉懿的聲音比寒冰還要冷,從齒縫中溢出:“北地攻破了襄陽,我看錯了她!”
趙構滾動的眼珠定住,目露驚恐。
邢秉懿哈哈笑了起來,抬手揩去眼角笑出來的淚,道:“二十一娘說,她打下了西夏與金國。朝臣們懷疑她在吹牛,換作以前,我會相信,如今我卻不信她了。手握至高無上權利的滋味,你最能理解了。瞧你這要死不活的模樣,都還舍不得死,就妄想著哪天能好轉,再將權利奪回去呢。以前啊,二十一娘不過是擁有幾個窮州府的首領,如今,擺在她麵前的,可是天下,天下!誰能拱手讓出天下,誰能?!”
“無需我發話,朝臣都一致要打,他們可比我還要著急。其實,他們也看錯了二十一娘,既然她的仁慈是假,定會拉攏他們,爭取早日平息戰亂。唉,你看,二十一娘是強大,就是強大過了頭,讓人都害怕了!”
趙構嘴裡嗚嗚亂叫,邢秉懿怒了,揚手用力揮下,打得他的嘴角破裂,血與涎水一起流下。
“你個蠢貨也敢叫囂!還敢看不起我!你真以為自己厲害,不過撿來的皇帝,不然,就是輪一萬遍,也輪不到你個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