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第一百一十九章 無(2 / 2)

邢秉懿猙獰罵了一通,心裡那股滔天怒火,勉強散去了幾分,回到了一貫的端莊。她拿帕子擦拭完手,將帕子隨手一扔,昂著下巴,目不斜視走了出去。

李光離開大內皇宮,馬車繞了幾圈,到了梅林邊的張氏宅子。

張小娘子早候在門邊,李光一進門,她便迎了上前施禮:“李相來了。”

李光拱手還禮,道:“約了小娘子相見,實屬冒犯,小娘子還年輕,於名聲......”

張小娘子打斷了李光的話,道:“李相,我曾是朝廷命官。若顧忌著名聲,應當是於官聲有誤,李相是得了張氏的好處,要提拔我了。”

李光笑了起來,道:“是我著相了,小娘子絕非常人,我不該如此以為。”

張小娘子領著李光前去花廳,親自倒了茶奉上,道:“我看到了《大宋朝報》,李相來找我,可是因為此事?”

李光端著茶盞,沉默片刻,道:“北地攻破襄陽,清河郡王身亡。令尊尚安好,朝廷要審你二哥,估計你與你大哥,也危險了。”

張小娘子一下楞在了那裡,張俊雖對不住那些窮苦百姓,對她卻算愛護。她心底早就有數,北地若打來,張俊會麵臨的下場。

她在拚命彌補,償還張俊造下的罪孽。也盼著趙寰打來的那一日,念在她在臨安的所做作為,能留張俊一條命。

悲愴湧上來,刺得張小娘子眼眶通紅,起身深深見禮,道:“李相冒險前來告知此事,在下感激不儘。”

李光心裡滋味萬千,望著堅強的張小娘子,道:“張小娘子請節哀。眼下情形緊急,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清河郡王沒了,清河郡王府潑天的富貴,被太多人惦記眼紅著。估計這兩日,朝廷便會前來抄家。上次你與你大哥前來找我,我便猜出,在貴府中你說了算。你得趕緊做出安排,不能再留在臨安了。”

張小娘子將眼淚拚命眨回去,小臉慘白著,努力鎮定自若道:“李相前來找我,除了這個消息,可還有其他的事情?”

李光猶豫了刹那,簡要與張小娘子說了朝堂上發生的事情,“聽說小娘子曾見過北地來的使節薑相,我對趙統帥以及北地的了解,遠不及你。我想聽聽小娘子對北地的看法。”

張小娘子思索了片刻,坦白道:“我見過薑相,她是我見過最為磊落之人。南邊朝廷誰都比不上,太後娘娘也不能,更遑說與趙統帥相比了。北地所求,乃是曆朝曆代從未有過的天下。並非國富民弱,亦非官富國弱,而是國富民強。”

李光神色微楞,他聽到官富國弱時,不禁苦笑了起來。

以前的曆朝曆代,從未有過真正的民富,富人皆為權貴,他們並非尋常的民。

張小娘子道:“李相欲知曉北地的打算,隻端看《大宋朝報》就是,北地從不會打誑語。就我所知,襄陽的城池固若金湯,襄樊的城池也堅固無比。以前北地用“震天雷”炸過一次,後來再修葺時,伯父用“震天雷”試過,城牆雖會有毀損,卻絕不會很快被炸開。我也相信伯父不會投誠,因為他惜命,投誠就會死。這次北地能攻破襄陽,裡麵肯定有蹊蹺,李相可能細說一些?”

震天雷並非太過稀奇罕見之物,南邊將作監如今也會做,威力有數,且不易投送。

李光深深皺起了眉頭,道:“急信中說是北地用了震天雷,此次的震天雷,乃是從鐵筒中所射出,威力巨大。朝堂上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以為是北地虛張聲勢,你伯父為了推諉罪責撒的謊。我沒親眼見過,亦弄不清楚究竟。”

張小娘子皺眉沉思,很快就放棄了,道:“我與李相一樣,實在是猜不出來。我倒是能確定一件事,北地肯定製出了比震天雷更厲害的兵器。那些朝臣並不蠢,他們嘴裡不信,心裡卻有數著呢。這次變得有了骨氣,不過是為了家族,為了自己的得失,不顧百姓兵丁的性命罷了。一打仗,朝廷又要加收賦稅,李相,你一心為民,如何能見到他們再次受苦受難?”

李光神色黯然,歎了口氣,道:“太後娘娘雖沒決定,我猜著她會順水推舟。朝廷上的官員們,絕大半會堅持打下去。”

張小娘子閉了閉眼,深深呼出口氣,難過地道:“此事李相也做不了主。不過,我想求李相幫個忙。”

李光道:“小娘子請說,隻要我能做到,便會儘力相幫。”

張小娘子道:“我想送大哥阿娘嫂嫂他們離開臨安,不知李相可有穩妥之地,讓他們躲避些時日?”

李光沉吟了下,道:“小娘子,我可以幫著你將他們送到明州。我建議他們從明州府由海路出發,前去北地。聽小娘子的意思,你不打算離開?”

張小娘子鬆了口氣,到明州出海就容易了,她忙施禮道謝,“二哥還在牢獄裡,他是因為我被抓進去,無論如何,我要將他們救出來。還有,我想問李相借些人手。”

李光震驚了下,道:“小娘子可是想去大理寺劫獄?”

張小娘子道:“我以前在戶部時,與大理寺打了不少交道,他們從上到下,都貪婪無度。清河郡王府最不缺的便是錢財,我隻要撒錢,便能將二哥救出來。清河郡王府的錢財,來得是不乾淨,但也不能落在那些更臟的人之手!”

李光聽完張小娘子的打算,神色動容,感慨萬分。

他總算明白,趙寰為何堅持要開女科舉,小娘子厲害起來,比他們這些男人還要強!

*

襄陽各地,比過年時都要熱鬨喜慶。

百姓們不顧天氣陰冷,臉上洋溢著久違的歡笑,排著長隊在衙門前等著領口糧,登記新的戶帖,分土地。

北地前來的官員們,有男有女,互相配合得當,麻利辦好了戶帖等事宜,揚聲道:“下一個。”

隊伍中間,有人來回走動,幫著他們檢查手上的文書是否齊全。若是有錯誤遺漏之處,便耐心指出來,讓他們回去備齊再來,免得耽誤了功夫。

收複西夏等州府時,北地對這些事情,早就做得駕輕就熟。襄陽的百姓卻新奇得很,不時議論紛紛。

“哎喲,你瞧那個官娘子,她手腳真是利索,比起以前的府尹,還要能乾呢!”

“北地到處都是能乾的女官,趙統帥也是女人,這有什麼稀奇之處。”

“張三尺那殺千刀的,總算死了!呸,朝廷派他來守護襄陽,還不如不守,整個襄陽城,都快被全刮到張氏荷包裡去了。”

“北地來了,咱們以後就能過上好日子嘍。分了土地田產,咱們總算有活路了!”

百姓手中有地,不用擔心會被官府橫征暴斂,北地的兵一打來,他們比歡迎親人歸家還要激動萬分。

北地幾乎沒費力氣,便穩定了襄陽。襄陽府收到的秋稅,還未由漕運運送到臨安,趙寰不客氣截下了。

張俊的糧倉,比襄陽常平倉的糧食還多,加上他親信府上的糧食,趙寰合計了下,拿了一半出來分給受苦受難的百姓。

百姓們經過張俊這些年的收刮,整個襄陽的人口,比起他來之前,減少了三成。

薑醉眉在襄陽城走動了一圈,見一切穩妥,便回了以前張俊的將軍府。

趙寰如今住在這裡,薑醉眉見周男兒站在書房門外,抬手朝她示意,不禁屏聲靜氣,放輕腳步走了上前,小聲問道:“怎麼了?”

周男兒壓低聲音道:“裡麵許久沒有動靜,趙統帥好似睡著了,你若沒急事,等過會再來。”

薑醉眉看了眼天色,肯定地道:“這時才半晌午,趙統帥哪會睡覺,定是遇到了煩心事。”

周男兒遲疑了下,轉身悄然掀起門簾,朝屋裡探頭張望。

趙寰腿搭在案幾上,拿著賬冊蓋在臉上,她的聲音從賬冊下麵冒出:“進來吧。”

周男兒嚇得縮了縮脖子,忙應了是,請薑醉眉進了屋。

薑醉眉趕緊上前見禮,目光從趙寰的雙腿上掠過,她從未見過如此煩躁的趙寰,不禁呆了呆。

趙寰將手上的賬本,“啪”一下扔在案幾上,手揉著眉心,道:“坐。”

薑醉眉忙坐了,關心地道:“趙統帥可是遇到了難事?”

趙寰抬起下巴,向賬本點了點,道:“張俊駐守襄陽,號稱有十萬大軍。除去吃空餉與虛報的部分,實際兵力在六萬出頭。這六萬人,再減掉逃兵,傷亡的那幾百人,我大致估算了下,如今還剩下五萬多。”

鄧州軍的大炮炸城門前,趙寰顧忌到百姓傷亡,已經提前示警。

張俊心高氣傲,親自領兵迎戰。死傷的幾百人,皆是他的親兵。

其餘的兵將,見張俊戰死,城門被炮仗炸開。如金兵那樣,嚇得魂飛魄散,按照他們的一貫作風,趕緊投了降。

趙寰親自前來督軍的緣由之一,便是這些降兵。

大宋的兵丁有幾個來源,一是流民與閒漢混混,二是征召入伍,三是犯事之後,黥麵發配至邊關兵營。

張俊留下來的幾萬大軍,成分很是複雜。他與嶽飛,吳玠他們又不同,本人貪婪無度,治兵不嚴,縱容底下的將士作亂。

久而久之,他麾下的襄陽兵營,變成了惡棍罪犯宵小的聚集之地。

這群降兵,對趙寰來說就是累贅。她就是打仗,也用不到他們。承平幾年,好些將士養得肥頭大耳,揮舞幾下刀槍,都快喘不過氣。

放他們解甲歸田,等於放了群大禍害出去,比蝗蟲過境還要可怕,必須妥善處置。

薑醉眉看完賬本,神色隨之變得沉重。南邊上下就如一攤爛泥潭,與西夏金國不同,除多了官害之外,還多了兵害。

這時,門外響起了急切的腳步聲,林大文與周男兒的說話聲在門外響起,趙寰揚聲道:“進來。”

林大文捧著一堆兵營的名冊進了屋,焦急地道:“趙統帥,下官給你送名冊來。剛到大門前,兵營裡來報,說是裡麵起了亂子,打起來了。”

趙寰一下跳起身,喜道:“老子正找不到機會呢,這就來了!走,隨我清理蝗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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