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勢浩大的鳳駕親征, 不過兩三日的辰光就班師回朝,令臨安的百姓看得一頭霧水。
禁軍兵馬經過禦街,將大內皇宮圍得水榭不通。城牆上, 搭起了大鍋, 堆滿了熬煮滾油的柴禾。
百姓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北地兵很快就會打到臨安的消息, 在城內傳得沸沸揚揚。
朝臣們得知前線戰況, 一反常態沒了罵聲。私底下, 從權貴府裡駛出城外的車馬,日漸增多。
有那聰明人看出了端倪, 臨安城即將陷落,權貴們已經開始潛逃了!
起初百姓在一旁看熱鬨, 畢竟比起南邊朝廷, 他們都盼著北地兵能早日打到臨安。
見到權貴們逃, 他們也開始慌了。刀箭無眼, 打起仗來, 最倒黴的就是他們這些窮苦百姓。
邢秉懿很快得知了朝臣官員們偷偷送走家眷的事情,當日在朝堂上大發雷霆:“逃,你們以為能逃往何處?就算厚顏無恥向北地搖尾乞憐, 也要北地能看得上你們。自以為才高八鬥, 能寫出幾篇錦繡文章, 能寫一手好字,能做一手好畫, 就是了不得的治世能臣,真真是沒自知之明!你們就是一群隻知曉爭權奪利,拖垮大宋江山,混賬透頂的廢物!”
朝臣被罵得狗血淋頭, 邢秉懿枯瘦的臉上,戾氣橫生。想到圍著大內皇宮的禁軍,朝堂上鴉雀無聲,他們耷拉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邢秉懿沒等到他們激烈的抨擊,哭著要以死明誌,反倒還頗為驚訝。
驚著驚著,邢秉懿臉上浮起了笑,笑著笑著,悔恨的淚從眼角滑落。
她真是蠢啊!
虧她與他們疲於周旋多年,朋黨之爭不斷,朝堂上下從未有過安寧之日。
能鎮住他們的,從不是禮法規矩,仁義道德聖人之言,而是鋒利的刀箭!
屠儘一族一門,保管這群軟骨頭馬上都變得規規矩矩。
就算不以史明鑒,端看北地的做法,就能受益匪淺。趙寰強勢推動了北地的改變,無人敢在她麵前說個不字。因為,她是有名的女羅煞,能將人千刀萬剮!
而自己卻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深陷在泥潭漩渦中,每走一步都困難重重。
邢秉懿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淚,殺意凜冽道:“楊都統,城門臨安的安危,就悉數交之你手。從即刻起,臨安城隻許進不許出。除非有朕的手諭,否則,膽敢出城者,一律當做叛軍處置,殺無赦!”
朝臣開始慌亂起來,邢秉懿態度堅決,起身拂袖而去。
趙鼎見李光袖著手,晃悠悠走在前麵,他頓了下,大步追上去,湊上前打量著他,道:“李相真是好定力!”
李光笑嗬嗬道:“趙太傅何出此言?”
趙鼎暗自罵了句老狐狸,道:“先前太後娘娘破口大罵,活到這把年紀,我還從未被人這樣劈頭蓋臉罵過,老臉都快丟光了啊!”
李光依舊笑容不變,道:“太後娘娘罵得痛快,我聽得也痛快。還是那句老話,若問心無愧,就罵不到我頭上。若我做了結黨營私,危害社稷天下的事情,我自當反省。能做一手錦繡文章,絕妙詩詞,內裡卻滿肚子男盜女娼.....唉,我倒是開始羞愧了,愧為讀書人呐!”
秦檜善書法,詩詞。曾家境貧寒,做私塾先生時,被氣得寫下“若得水田三百畝,這番不做猢猻王”的詩句。中狀元入朝為官之後,讀書人的氣節雖所剩無幾,倒尚餘一絲血性在,力主抗金。後來,他卻為了權勢投靠金國,禍亂朝綱。
讀書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趙鼎被排擠貶謫過,也排擠貶謫過敵黨。他惆悵不已,當年讀書時立下的誓,早拋到了九霄雲外。
朝臣官員神色緊張,連禮數都不顧了,徑直從他們身邊急步匆匆離去。趙鼎回過神,來回打量著他們的背影,將襆頭折下,斜身過去壓低聲音問道:“老李,韓郡王與梁夫人一起守常州,韓郡王的戰功,那可是實打實,一刀一槍拚殺得來。有他們一起守在常州,北地兵能那麼快打到臨安?”
李光暗忖韓世忠辭了官,明顯是要避開此事。由梁夫人統兵,他跟著前去,定也是無奈之舉。
以李光對韓世忠的了解,連大兵出發時都未公開露麵,這仗如何打,他一時半會也難說清,敷衍地道:“我不懂排兵布陣,哪能清楚。”
趙鼎斜睨了他一眼,道:“那你給我透個底,你覺著先前太後娘娘的話,可是當真?”
李光皺眉道:“太後娘娘的心思,我可猜不透,屆時看著就能得知了。老趙,既然你問了,我也就奉勸你一句,在眼下的關頭,府上的家人還是留在城裡為安。北地兵又不是金賊,從不亂殺無辜。再者,能逃到何處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趙鼎一愣,北地兵從東西北幾路同時進攻。想要逃,除非從東南方向出海,逃往東瀛等地。
天氣一天比一天熱,李光言儘於此,便沒多管趙鼎,晃晃悠悠出了宮。
回到府門前,軟轎剛停下,蹲在不遠處牆角,埋首在膝蓋裡的乞兒,起身朝他跑了過來。
小廝轎夫尚未回過神,乞兒已飛快到了李光麵前。
李光皺起眉欲嗬斥,待看清乞兒的臉,正是多日未見,笑得一臉燦爛的張小娘子。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忙朝四下迅速掃去,低聲吩咐小廝:“在門邊守著,發現有可疑之人立刻前來稟報。”
小廝躬身領命,機靈地拉過了轎夫門房叮囑。
李光轉身往裡麵走去,對張小娘子道:“你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