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前院書房,李光傳了熱水點心,和藹地道:“先洗漱一下,吃飽喝足再說。”
張小娘子笑著道了謝,隻淨了手,撓了撓自己臟兮兮的臉,道:“臉就先不洗了,糊上去麻煩。這些時日,幸得好心之人收留,一直在紹興府,吃穿不缺,沒虧著自己。今日我是特意扮成這樣入了城,勞李相擔心了。”
李光見張小娘子雖瘦了些,人看上去還挺精神,感慨地道:“你離開臨安城後,我怕被官差盯上,就未橫生枝節打聽,你能安然無恙就好。”
張小娘子說了些逃出臨安之後的事情:“村子裡的人家都善良,得知我的身份之後,就將我留了下來。有官府的差役來找過幾次,船一到碼頭,村子裡的人就早早發現了,我便藏到了山上去。底下的官差向來愛躲懶,隨便在村子裡走上一圈,威脅著盤問幾句就離開了。我今早隨著送豬的一起入了城,守城門的兵卒嫌棄臟臭,離得遠遠的,看都未看,揮手嗬斥趕緊走,彆弄臟了城門。”
李光暗自罵了句混賬東西,關心道:“衙門一直在緝拿你,你還是得要小心為上。此次你入城找我,可是有重要之事?”
張小娘子道:“北地趙統帥差人來找我了。”
李光抬眼看向張小娘子,驚愕地問道:“趙統帥找你?”
張小娘子重重點頭,此刻雙眼明亮如星辰,激動地道:“我阿娘哥哥嫂嫂們都安穩到了北地,前來找我的人說,趙統帥親自下了令,要他來幫我一把。北地真是厲害,在臨安城打聽了兩天,很快就找到了村子來。我當時就在考慮,總不能永遠躲在村子裡,打算坐船前往揚州府,看能不能見到趙統帥一麵,然後再到北地去。後來我得知北地兵已經打到了揚州,反正沒剩下幾天功夫了,不如就留在臨安,等著趙統帥前來。”
李光心情很是複雜,半晌後問道:“你就那般相信北地的本事?”
張小娘子笑嘻嘻,雙手一攤,很是光棍道:“李相,我真是那般相信。且不提北地兵的厲害,臨安朝廷已經容不下我,我家人都已經到了北地,必須堅持一條道走到底。左右搖擺的牆頭草,最終兩頭都討不了好,何苦來哉?”
張小娘子的話,看似隨意,卻醍醐灌頂,一語驚醒夢中人。
李光怔怔呆在了那裡,心想他就是那牆頭草。對南邊朝廷失望,暗自期待北地打來,又左右不定,毫無作為。
“牆頭草,牆頭草!”李光嘴裡喃喃自語,苦笑道:“我自詡聰明,實屬愚鈍不堪,遠不如小娘子也!”
張小娘子忙道:“不敢不敢,李相與我不同,身為百官之首,如何能與逃犯相比。早上城門剛開時我就進了城,發現出城的車馬絡繹不絕。城內的許多鋪子,大門緊閉。看來,臨安城人心惶惶,可百姓卻是無辜啊!”
李光長長歎息,羞愧道:“小娘子說得極是,百姓無辜,他們無需擔驚受怕。小娘子進城,可是為了此事,特意冒險前來提醒一句?”
張小娘子道:“朝廷上肯定鬨得不可開交,李相又忙,一時疏忽了也是應有之理。我就不知天高地厚,多嘴提上一句罷了。”
李光遲疑了下,將朝廷的局勢揀重要之處說了,誠懇地道:“臨安的官員權貴,□□成都自顧不暇,在暗中計劃著離開臨安。哪有人能靜得下心來,管百姓的死活。張貼告示安民,朝廷下令不許出城,百姓對朝廷,定會心生不滿,哪肯再信。不知小娘子可有甚妙計,能儘快安撫好百姓?”
張小娘子也沒多謙虛,坦白道:“若人手不夠的話,又要快,就得靠幫閒婆子們了。不用朝廷的名義,就說是北地的話。”
李光極為聰明,很快就明白了張小娘子話裡的意思,他撫掌大叫妙:“平時城裡起了什麼風波,瓦子茶樓消息最為靈通,由那幫閒婆子的嘴傳出去,全城轉瞬間就傳遍了。”他話語一停,麵露為難道:“北地究竟有何打算,你我都不清楚,總不能亂許諾,傳假消息。”
張小娘子乾脆地道:“北地收複其他州府時,隻打權貴貪官汙吏,與百姓全無乾係,他們隻管安生過自己的日子就是。”
李光被嗆住,他身為南邊的宰相,貴不敢提,權卻排得上號。
張小娘子詫異看向李光,好似在嫌棄他大題小做,認真道:“李相,我的伯父可是張俊,趙統帥都沒計較,還特意差人來幫我。李相一心為民,從不參與朋黨之爭,你的相府,比起清河郡王府管事住的宅子都不如,想要上門送禮巴結之人,連門房都進不了。實不相瞞,安撫百姓之事,是趙統帥的旨意。我本不用來找李相,但李相對我有恩,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便拉著李相一起做了此事。”
李光聽是趙寰的旨意,張小娘子叫上他一起,就是要幫著他在北地麵前露臉,心裡的顧慮頓時一掃而空,鄭重其事拱手道謝。
張小娘子忙起身避開,謙虛道不敢,覷著李光的神色,斟酌著道:“南邊的禁兵,許久都未真正打過仗了。分兵之後,更遠遠不是北地的對手。常州府儘管有韓郡王與梁夫人在守著,也撐不了幾日。從李相的話裡聽來,太後娘娘下定了決心,要死守臨安城。京禁軍的兵權,在太後娘娘手上,禁軍指揮使楊存中,不若.....”
李光被張小娘子的膽大包天震驚住,剛想說話,幕僚夏齊從外麵回府,到書房門前緊急求見。
夏齊向來穩重,這般急定是發生了大事。李光忙叫了他進屋,夏齊見到張小娘子在,一下猶豫在了那裡。
李光道:“無妨,張小娘子不是外人,儘管說就是。”
夏齊忙道:“東翁,東城門出大事了。信安郡王府的家眷車馬要出城,被楊都指揮使攔住,說是奉了太後的懿旨,臨安城隻能進不能出,否則格殺勿論。”
邢秉懿剛頒布的旨意,信安郡王孟忠厚身上掛著閒差無需上朝,李光猜測估計他還不知曉新旨意。
孟忠厚不但是外戚,還貴為郡王。就算楊存中奉了旨意,想要殺雞儆猴,也該顧忌一二。
李光難以置信問道:“都殺了?那孟郡王呢?”
夏齊點頭,道:“孟郡王也在其中。以前孟郡王與秦檜坑壑一氣時,與楊存中就不對付。他以為楊存中借機故意刁難,吵嚷了一番,說是他身為郡王,居然不曾得知朝廷何時出了不許出城的旨意,楊存中定是在矯傳聖旨,趁機報仇。楊存中的心眼可不大,哪容得人挑釁,當即就惱羞成怒,指認孟郡王是叛賊,下令開弓,當場將信安郡王府的人,全部射殺了!”
李光驚駭莫名,下意識看向了張小娘子。
張小娘子眨著眼睛,緩緩道:“太後娘娘出的大昏招,可是天助我也,替我們省了不少事!”
他們幾人密密商議起來,很快離開府,分頭前去忙碌。
臨安城,徹底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