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如今已經改變,她能坐在這間值房裡,處置遇到的不公。
這些都是她們用血與命換來的代價,哪怕束縛早已刻在女人的骨子裡,根深蒂固,一時不能完全改變。
但她們有了選擇的機會,律法予以她們保障。
高娘子哭了一氣,拿帕子擦了臉,啞著聲音道:“對不住,小的讓府尹丟臉了。”
趙圓珠溫聲道:“你遇人不淑,何來的丟臉。快吃口茶緩緩。”
高娘子道了謝,吃了兩口茶,呼出口氣,絮絮叨叨說了起來:“上次旬休小的回家,汪達不見人影,大娘子在井邊吃力地洗一大家子的衣衫。聽二娘子說,爹爹已好幾日都沒回家。我頓時就怒了,強忍住沒有發作,去問了婆母。婆母明明她紅光滿麵,卻躺在塌上哎喲稱病,說道大娘子身為晚輩,當在家帶妹妹,侍疾做家事,孝順長輩。又不是大戶家的娘子,哪能不學做家事,以後嫁出去,還不得被夫家嫌棄。我當時就來了氣,先前的夫君去世後,我一個婦道人家要帶孩子,經常吃不飽,大娘子跟著我吃足了苦頭。她體貼懂事,平時下學堂之後,搶著幫家裡做事,哪就不做家事不懂事了?嫁給汪達,我不嫌棄他家貧,就圖他們母子能善待大娘子,人也還算厚道可靠。誰知,我竟然看走了眼。”
說著說著,高娘子眼淚又流了出來:“我覺著不對勁,去他做工的酒樓裡找汪達,誰知掌櫃說,他早就辭工了,人家現在抖了起來,都成了酒樓的客人,哪還屑做迎來送往的夥計。等到深夜時,汪達醉醺醺回了家。我問他去了何處,為何辭了酒樓的活計,哪來的錢。汪達很是不屑,說我瞧不起他,一個月賺七貫大錢,還敢管起他來。要是我不想過日子,就和離,帶著大娘子滾出汪家。我怕女兒聽見我們會害怕,就忍住了沒與他吵。他一大早就不見了蹤影,我要趕著回來做事,這件事就擱置了。誰知道,他竟然做出這般沒臉沒皮的事情來!”
以前汪家窮,汪達在酒樓裡做夥計,一個月頂了天也就五貫大錢,賺得還沒高娘子多。汪達與汪母當然會善待大娘子,畢竟有高娘子給家中賺錢,還有大娘子在家裡做事,等於有個人賺錢養家,還有個婢女使喚,何樂而不為。
汪達攀上了高枝,就翻臉不認人。汪母也一樣,母子倆如出一轍的涼薄寡恩。
這種人,陳豔在衙門裡見多了,她斟酌了下,問道:“高娘子,你如今是何種打算,可要狀告汪達?”
高娘子一下怔在了那裡。
狀告汪達,汪達勢必要被脊仗,他們的夫妻關係,也就走到了儘頭。
高娘子腦子裡亂糟糟的,想到了大娘子,又想到二娘子,多年的夫妻.....
“那許嬌娘,真有那般好?”高娘子脫口而出問道。
陳豔看向趙圓珠,看到她眼裡同樣的怔愕,想了想,道:“許嬌娘好與壞,端看站在誰的角度去看......算了,我還是直說吧。身為推官審理此案,本不該與你說這些。但我們彼此相熟,你在趙府尹府上做事,平時做事麻利,忠厚可靠,我就多說幾句。沒了許嬌娘,還有其他嬌娘子,關鍵是汪達與你婆母,他們是何種人,你要看清楚了。多年的夫妻,還有二娘子,你一時半會難以下決定也是常青,可以回去好生考慮一下。”
趙圓珠道:“這幾日你先無需當差,回家好生想一想,看著大娘子,多與大娘子說說話。你有一雙手,能賺錢養活自己與女兒。有什麼事情,就來找我。彆怕。”
高娘子應了,千恩萬謝後走出了衙門。
陳豔遲疑了下,問道:“為何不讓高娘子帶著大娘子二娘子到你府裡來住?我怕回去之後,她婆母汪達會拿二娘子要挾她,或哭著求情,她一時心軟,放過了那一家子黑心肝的。”
趙圓珠道:“我就是要讓她回去,許嬌娘手上一旦沒了錢,汪母肯定不會讓汪達再娶她,還不得千方百計留著高娘子,她不會危險,頂多就是他們母子會哭著求情。她這次糊塗心軟,和離也無用,以後還是會被那一家子纏上,畢竟還有二娘子呢。”
陳豔道也是,揉了揉眉心,道:“不知那彭九郎的妻子會如何做。”
人有千種麵,趙圓珠也猜不出來。
到了下午,天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下衙回到府裡,高娘子不在,趙圓珠進了院門,碧青沒有如以前那樣歡快迎出來,屋子裡一片冷清。
趙圓珠納悶了下,以為高娘子不在,碧青在灶房忙碌,便沒有理會。換下官袍,前去灶房一看,案台上的菜切了一半放在那裡,鍋灶裡都還冷著。碧青向來不躲懶,哪怕沒人管著,她獨自在府裡,會主動將院子的青石縫隙都摳得乾乾淨淨。
“這是去了何處?”趙圓珠思索著轉身往外走,準備去陳豔府裡問船兒。
這時,碧青戴著鬥笠,穿著木屐剔剔達達奔了過來。她的臉與嘴唇都冷得發白,惟有鼻子眼睛通紅著,一看就是哭過。
碧青奔上前上前賠了不是,“府尹回來了,對不住,小的馬上燒水煮飯。”她取下鬥笠脫下木屐,忙著前去生火做飯。
趙圓珠打量著碧青,問道:“發生何事了?”
碧青切菜的手停了下來,咬了咬唇,不安問道:“府尹,小的可能先支取八個月的月錢?”
趙圓珠詫異不已,臉慢慢沉了下來。
碧青哇地一聲哭了,“阿娘來找我,說大哥與人吃酒賭錢,輸了足足四十貫大錢,那討債的上了門,逼著家裡還。家裡鬨得不可開交,大嫂哭著要帶孩子回娘家去,不要跟大哥過了。阿娘哭著來找我,讓我求府尹,先借些月錢,幫著大哥過了這一關。”
趙圓珠眉頭微皺,道:“你在府裡做了兩年,每個月五貫大錢,不算紅封,兩年就是一百二十貫大錢。你大哥二哥嫂嫂都有差使,加上你阿娘做些漿洗的粗活,家裡四十貫錢都拿不出來嗎?”
碧青淚眼汪汪道:“我問了阿娘,阿娘隻一個勁說沒錢,她都要給我下跪了,要我幫著家裡。”
趙圓珠吐出口濁氣,盯著碧青道:“碧青,對不住,我不能提前給你支取月錢。你去告訴你阿娘,如果她要一直來上門找你哭訴,耽誤了你當差,這份工,你就彆做了!”
說完,趙圓珠大步離開,出門進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