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東沿早就想揍程嶺墨了。
他來福城帶走溫芸的時候。
他讓溫芸傷心,逃離北京的時候。
他在五年前,居高臨下的姿態,不屑的語氣指摘自己是可笑的備胎的時候。
備胎怎麼了?
就算備胎,這也是趙東沿自己的選擇,他一點都不覺得丟臉。
因為是[溫芸]的備胎。
這個角色隻在他與溫芸之間存在,關他程嶺墨的屁事。
男人當然要大度,情情愛愛不就這麼幾種結局:
彼此相愛。
愛而不得。
但凡程嶺墨給了溫芸當中任何之一,趙東沿都閉嘴靠邊站。
偏偏,偏偏程嶺墨劍走偏鋒,給的最壞的一個——引誘你在我的世界沉淪,卻又不給你一扇善始善終、能走出去的生門。
趙東沿覺得,這太他媽沒意思了。
我喜歡的一姑娘,憑什麼讓人這麼糟蹋?
這一架,趙東沿之所以打得酣暢淋漓,是因為程嶺墨還算是個對手。
畢竟是從小照著家族接班人的路子去培養,格鬥力,智力,耐力都算尖尖。趙東沿下巴磕出了血,程嶺墨劃破了頭,硬碰硬,沒人哼叫,隻有較勁對抗的皮肉聲。
溫芸本來想拉架的,但向前兩步後,又怔怔定在原地。
她的注意力更多是在程嶺墨身上。
強悍、蠻力、不講道理。
其實他並不完美,也有卑劣陰暗尖銳的棱角。他和世上所有平凡普通的人一樣,並不是獨特的個體。甚至很多時候,習慣以家世背景作為壓人的法寶利器。
這不叫解決問題,這是被過度美化包裝,另一種程度上的以暴製暴。與他瞧不起的、他所謂的“底層人士”相比較,也並沒有高貴到哪裡去。
兩個男人交戰平手,兩敗俱傷。
在喘氣紅眼憤怒的暫停間隙,選擇題又交還給了溫芸。
二選一,你先關心誰?
趙東沿內心太渴望,但又很快清醒。姓趙的你自作多情個什麼傻勁,怎麼可能選你。
他抬起不利索的胳膊,胡亂抹了把鼻血,然後直起脊背,踉踉蹌蹌地低頭要走。
左手手肘處格外疼,估計是骨裂。
“趙東沿。”
溫芸的聲音就在身後,他還沒分清是否幻覺,手就被輕輕挽住。
不是幻覺。
溫芸扶著他,和他站在一起,側顏近在眼前。
她說:“走,我們去看醫生。”
……
急診醫生帶著實習生,邊包紮邊現場教學。
趙東沿正襟危坐,任醫生搗鼓,藥水浸著傷口疼得要命,他卻麵不改色。
趁醫生去看片,溫芸彎下腰,低聲說:“好了,沒人了,你可以哭了。”
趙東沿人往後靠,齜牙咧嘴地笑,身上疼,但心舒坦。
他看著溫芸,目光由笑轉深沉,方才沸騰不休的火焰也漸漸冷卻。戰損後的趙東沿,像忠勇前鋒,休整是暫時,隻要主人一個眼神,又能執劍殺敵。
溫芸被他的眼神囊括住,這一次,她沒有逃躲。
趙東沿說:“原來你也會哄我的啊。”
溫芸嘴唇張了張,沒有辯駁。
這是一個好開始。
不,不是從“這”,而是再往前翻的某些片刻、某些細節、某些事情中,早已開始了。
趙東沿欣慰,“我就知道我眼光好,你很聰明。”
“怎麼個聰明法?”
“做不到‘及時’止損,但還是能夠止損。”
溫芸眸光動了動,“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猜三次?”趙東沿笑,“三次還猜不中,我就再也不談這話題了。”
溫芸默許。
“你想離開那個家,離開姓程的。”
不用三次,趙東沿一擊即中。
溫芸微張的雙唇徹底閉緊,漂亮的唇形像春風吹動的湖心水波,目光裡的枯萎黯淡漸漸擦拭,蒙塵許久的堅定清晰重現。
趙東沿篤定預判,是因為他看到溫芸眼裡有光了。
“我看你哥這人也不好對付,這樣,我給你出個主意,你考慮考慮怎麼樣。”
“好。”溫芸湊近,儼然一謙遜好學的小學生。
“程嶺墨是不是一個掌控欲特彆強的人?”
“是。”
“不止他,他整個家,甚至你母親,也是這樣的人。”
“你怎麼知道?”溫芸詫異。
我當然知道。
如果母親愛自己的孩子,不會讓她陷入進退無望的境地之中,血脈相連,最親的人,理應是千難萬阻裡,最後的退路。
溫芸在迷茫惘然的少女時期,像一隻無頭小鳥橫飛亂撞,遊蘭青沒有給她任何寬解與包容。
以前,溫芸很喜歡“親愛的”這三個字。
可她的至親,她的至愛,卻一齊擠壓逼迫,讓泥沙俱下。
趙東沿適時停頓,給她反應的時間,然後繼續說:“你想走,姓程的和你媽媽一定不會同意,尤其姓程的,他……”
“不是姓程的。”溫芸打斷:“沒關係,你可以直接說他的名字,不燙嘴。”
趙東沿笑,一笑扯痛傷口,齜牙咧嘴的模樣又把溫芸逗笑。
好了,兩個人一起笑。
趙東沿看到她越來越多、越來越容易展露的笑顏,骨裂的手都仿佛痊愈了。雙向的回饋,也能給他注入一劑強心針,讓起草許久的文本,再減免一分忐忑,多兩分勇氣。
“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他們,沒有任何阻撓的理由,可以讓你,光明正大地離開這個家,開始新的生活。”
光是如此直接、簡白的描述,已經讓溫芸心跳劇烈。
她望著趙東沿的眼睛,問:“是什麼?”
而趙東沿擲地有聲的四字答案,像颶風橫掃入境,填平萬丈深淵。
聽後過於震驚而導致的嗡嗡耳鳴還未消停,一道嚴肅的聲音從急診室門口響起:
“請問是趙東沿嗎?我們是北三局民警,接受害人報警,現依法調查,請你予以配合。”
……
程宅圍牆外,紅顏楓修剪成型,這樹是改良後的品種,寒冬中依舊透紅如焰。憋了一路的冬雨終於落下來。細細毛毛如寒紗,覆蓋在白色羽絨服上,無知無覺中加負重量,讓溫芸每走一步都覺得異常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