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腐泥裡灑下一場疾雨,水滿缽滿,清走死去的浮遊生物,等又一年的春光,大概會萌出新鮮活潑的枝條,或者還能開出暌違許久的小花朵。
等溫芸哭完,趙東沿用指腹拭乾她的眼淚,“走吧。”
“去哪?”
“我家。”
一秒不耽誤,趙東沿把“我需要你”立刻兌現。
兩層高的普通自建房,圍出了一個寬敞的院子,圍牆下留了種花的地。
院子大,空曠,整潔。
趙東沿說:“很簡樸。”
溫芸說:“可以啊趙總,坐擁千平大彆墅!”
趙東沿樂的,“我謝謝你啊,就不拆穿你的安慰了。”
溫芸立定原地,有意識地整理儀容儀表,待會要見長輩,難免緊張。
趙東沿開了門,逆光揚塵,安安靜靜。
裡頭沒有一個人。
沙發、桌椅、置物櫃,擦拭得倒是很乾淨。
溫芸的目光定在置物櫃上方的牆壁。
是男人的黑白遺照。
她愣了下,忽地反應過來,然後下意識地道歉:“對不起啊趙東沿。”
趙東沿笑了下,“沒事。”
他熟練地拿香,點火,青煙縷縷,拜三拜後按入香爐裡。
溫芸學他模樣,雙手合十,動作標準的90度鞠躬。
“隨便坐。”趙東沿去廚房給她倒水,順便洗了一點桑葚。
溫芸在客廳,對牆上的相框看得仔細。
幾十張大小不一的舊照片,勾勒出趙東沿的生長軌跡。這人從小帥到大,是很標準的劍眉星目。
“粗布爛衣衫有什麼好看的?”趙東沿遞過水。
溫芸指著他旁邊,“這是小北?”
“鄔源。”
“啊?”溫芸意外,“鄔源小時候長這麼好看?”
趙東沿樂出了聲,“對,越長越潦草了。”
“這個呢?”
“哥們,去廣州了,開手機修理店。”
趙東沿幾乎把他的全部人際關係網都交代清楚了,他的發小,粗糙卻生動的童年,把溫芸逗得眉開眼笑。
照片牆裡,很少有大人的身影。
趙東沿說:“我爸沒有兄弟姊妹,他過世之後,就剩我和小北。”
溫芸問:“那你媽媽呢?”
趙東沿嘴角幾不可微地顫了顫。
“我媽啊,”他轉過身,背對著,去拿洗好的桑葚,“她出遠門了。”
若即若離的聲音從廚房傳來,簡短,避重就輕,不想多聊。
溫芸想,那大概就是去彆的城市務工了。
趙東沿可能覺得說出來不太光彩,故意回避這個話題。
“你應該長得像你媽媽。”溫芸循序漸進地延展,指著當中為數不多的,他與長輩的合影,“你父親的氣質很像文人書生。”
“你是說我很粗獷啊?”
“哪有!”溫芸急急解釋:“你比較硬,不是一種類型。”
“我哪裡硬了?”趙東沿說:“我對你還不夠軟?”
……等等。
渾然不知的對話,是不是,不太經得起文明的推敲啊?
一時沉默,兩人反省。
“太軟也不行,有病。”溫芸說。
趙東沿差點聽趴下,“那你放心,這病我肯定沒有。”
頓了頓,他說:“我爸就是心軟,這一輩子,他就在心軟上栽了大跟頭。”
這顯然不是一個多富裕的家庭,不用趙東沿的坦白局,這一牆壁偏向明顯的照片——家裡頂梁柱早逝,遠走高飛的母親,要照拂的幼弟,就能細數趙東沿的不容易。
溫芸問:“你為什麼沒有繼續讀書?家裡條件不允許嗎?”
“沒窮到讀不起書,”趙東沿說,“那會家裡發生了一些事。”
肯定是不太好的事。
在不確定他是否願意告訴的情況下,溫芸禮貌地不再追問。
“但我很喜歡有文化的人。”趙東沿很真誠,“你給小北輔導那會,小北不想上學了,作業亂搞,走神,用軟刀子想把你磨走。這些我都明白。”
溫芸有那麼一點點的印象。
“所以我是感激你的。”趙東沿:“你跟小北講,你不讀書,不學知識,你又不是四肢特彆健壯,天生神力的人。你靠搬磚,做苦力,你吃青春飯,你靠損耗自己的精氣神去掙錢,當然這不可恥。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明明有這個天賦和能力,你哥哥也願意為你傾儘所有,你為什麼要選擇一條最艱難的路去走呢?!”
溫芸緊鎖眉頭,“我說過這些話嗎?”
“說過,每一個字我都記得特彆清楚。”
趙東沿那時就在門外,透過門縫,看見小溫老師站在弟弟麵前,情緒穩定,娓娓道來。
趙小北中二勁兒犟得像牛,“我把書讀爛了,也不會成為人上人。”
“你有豐盈的靈魂,充實的內心,不會隨便犯渾的自製力,這就是人上人。”小溫老師犀利點評,“人生又寬又長,怎麼能用錢一概而論?”
趙小北喪氣,“我的人生你根本不懂。”
“你的人生本來很好,你自己把它過狹窄了,是你配不上它,你才膚淺嘞!”
那時候的小溫老師,有理有據,像一盆蓬勃熱烈、枝葉飽滿的綠蘿。
溫芸誒的一聲,“我怎麼像綠蘿啊,你不會換個名貴一點的品種形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