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段同學,你說話可是越來越沒道理了——”宋枝香嚇了一跳。
段蕭還沒說什麼,齊醫生先咳嗽一聲,對著她笑了笑:“你先彆管他倆,咱倆得好好聊聊呢。”
他點了點宋枝香的右手小臂,在那個針孔的位置。
宋枝香一下子熄火了,她看了一眼另一邊,給齊醫生擠眼睛:“這可不興當麵說啊?段蕭還不知道我加入守墓人的事呢。”
齊晉安也衝她亂眨眼,意思是:“你害怕什麼?這倆人現在還能聽進去半句話?敢做不敢當。”
可惜他倆都沒什麼默契,光在那兒五官亂飛,誰也沒懂誰。
“打架麼……”周奉真越過他看了一眼客廳的宋枝香,又收回目光,“太粗魯了,我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嗯……保護人員?”
“是啊,保護人員。”段蕭道,“隻要不打死就行了,我的職責是保護你活著,但沒說讓你毫發無損。其實我也很好奇,你這麼柔弱,是怎麼在秘侍手底下堅持到宋枝香回來的。”
他在“柔弱”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周奉真微笑說:“可能是運氣好吧。不像你,看麵相就沒這個運氣。”
段蕭轉了轉手腕。
兩秒鐘後,臥室內發出砰的一聲——不是那種硬物的碎裂聲,跟拳頭打進肉裡的悶響差不多,時隔多日,狐狸和狗還是打起來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宋枝香擠不動眼睛了,她要是不搞定齊晉安這莫測的臉色,也沒心思爬起來勸架。在悶響聲的掩飾下,她鬼鬼祟祟地湊過去,小聲道:“醫生,我還有救嗎?”
齊醫生手指上轉了一圈兒筆:“為什麼打DCA17?”
這是那管藥的稱呼。
“那還不簡單嗎……手麻。”宋枝香一邊看著另一頭的動靜,一邊嘀咕。
“我是問你原因。”
“跟人打了一架……書生。”
齊晉安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身形跟她道:“我看你沒少打架。儀器上有封印物波動的數值,這是接觸封印物的痕跡……你加入守墓人了?”
宋枝香瞳孔地震,連忙捂住他的嘴:“這可不興說啊!”
齊晉安盯著她,抓著她的手腕挪開,心說你跟那死狐狸精一個德行,捂嘴工作倒是做的積極主動:“你能瞞多久啊?你這種情況去接觸封印物,什麼意思,大本鐘下寄快遞,上麵擺下麵寄?”
宋枝香:“……”
討厭一些沒有邊界感的網絡歇後語。
齊晉安捏了捏眉心,感覺自己這白頭發蹭蹭生長。他停了一下,道:“算了,你都決定了,段蕭都沒瘋,我擔心什麼……藥不夠的話給我發消息。”
宋枝香感動極了:“齊醫生,你真是個好人。跟那些在霸總文裡動不動就被男主威脅陪葬的醫生好友不一樣!”
齊晉安喝的這口水差點沒給他嗆死,他順過來這一口氣,猛地想起旁邊還有倆人,他頓了一下,指了指旁邊:“要不要拉架?”
宋枝香愣了一下,屋裡哐當一聲,這回是硬物碰撞的聲音,她猛地起身。
……
下午五點半,外麵開始下雨。
下雨路滑,這是齊晉安負責的最後一個上門檢查,乾脆留下來蹭飯,不急著走。
廚房裡香氣很濃,但氣壓很低。
周奉真和段蕭在廚房。兩個身高都在一米八五以上的成年男人,一言不發、一個比一個沉默地做飯,兩人那張金貴到都能搬上大熒幕的臉全都掛了彩,彆說,打了一架,還挺默契,做個飯都不用開口的,純心電感應。
周奉真的唇角傷了一塊,淤血沒化開,在他白皙的皮膚上非常醒目,這點傷放在彆人身上是狼狽,放在他臉上就是豔麗,這雙薄唇讓人更想咬一口。
段蕭的鼻梁上貼了塊創可貼,黑襯衫掉了倆扣子,鎖骨被煙火氣熱得出了點汗,居然有一種戰損的性感。
也就宋枝香實在心大,還能快樂炫飯。
齊晉安這頓飯吃的,跟坐牢差不多。
雨下了很久都沒停。宋枝香起身收拾碗筷的時候,過來幫她的段蕭忽然開口:“宋枝香。”
“啊?”她抬頭。
段蕭的襯衫袖口挽起,小臂上的骨骼將布料繃緊,手背上青筋跳動。
他說:“我上次說的,沒有開玩笑。其實……”
宋枝香仔細回憶上次是哪次:“其實什麼?”
“其實我對你……我一直都……”
他像是被雨淋濕了的小狗。明明整天都圍著宋枝香轉來轉去的,可真正抬起頭告白的時候,卻突然膽怯,那些浪漫的、直白的字眼,令人無法馬上說出口。
段蕭望著她的眼睛。
他有一千次想說出口,也有一千零一次告訴自己,再忍耐一下。
“我是想說……”
話音落到第字的時候,宋枝香突然被拉開,一雙手後麵繞過來,被周奉真係上了圍裙的帶子,他垂著眼睛,低聲道:“收拾東西的時候彆弄臟衣服。”
兩人是白色卡通兔子的同款圍裙,周奉真買的。
“哦……好。”宋枝香等他係完衣帶。
段蕭:“……”
一旁沙發上的齊晉安都要樂出聲了,他憋笑憋得很辛苦,最後沒忍住,還是笑出來了。
段蕭扭頭:“你笑什麼?”
齊晉安握著電視遙控器:“我看電視。”
“看什麼這麼好笑。”
齊晉安說:“《封神榜》,妲己毒害薑王後,跟紂王酒池肉林。”
段蕭臉色陰沉,還沒發作,他和齊晉安的手機都響了一聲特彆關心,屏幕亮起,上麵冒出了同樣的消息。
宋枝香的手機一樣亮了,但她開了靜音,隻有她自己注意到了。
兩人立刻查看內容,即便下雨也不敢耽擱,立即穿上衣服往回趕。段蕭跟宋枝香說了句:“封印物NO.289失竊了,局裡讓我們趕回去協助,可能會發生傷亡……齊晉安也得走。”
齊醫生拎起手提箱,點點頭。
宋枝香目送兩人離開,在他們的車從樓下開出去之後,也看了一眼消息,去掏作戰服和裝備,歎氣道:“什麼立刻協助,你們要協助的八成就是我啊。”
她將伸縮長棍插進腰間的裝備包裡,看到周奉真一臉“帶我一起去”的表情,很嚴肅地搖了搖頭。
“不可以,你要留在家裡。”
周奉真開口反駁,沒說出話來,因為她猛地起身,拉著他的領子熱熱地、赤-裸裸毫不掩飾地親了他一口。
他怔了一下,等純情狐狸精回過神來,門已經關上了。
……
不僅是長平區,整個市內都在下雨,烏雲密布的陰天,雨聲越來越大。
市內的一家人偶服裝店裡,裡麵擺著各種各樣大小尺寸的人偶服裝,雨水打濕一塊裝飾得花團錦簇的大玻璃窗,門把手掛著“暫停營業”的木牌子。
賀笑慈坐在玻璃窗邊的桌子上,對著窗隙打了個火,那隻精致如雕塑的手輕輕夾住煙,薄霧從指間流走。
“你這人真有意思。”他對著外麵無法望進來的單向玻璃,對身後的書生開玩笑,“讓人家把腿打折了,還跟上癮似的湊上去,犯賤啊你。”
書生躺在右後方、一個狹窄角落的沙發床上。
除了最左側的樓梯和一個收銀台,剩下的麵牆壁全都掛著各式各樣的娃衣,從最小的十二分(15cm體型),到市麵上最大的二分(90cm體型),全都分門彆類地掛滿了整個店內,甚至還有一列跟成年人身形一樣的人偶服裝。
店裡的空地放了一張非常占地方的斯洛克台球桌。他窩在那個角落裡,跟睡在眼花繚亂的花叢裡似的,讓人都有點兒找不著。
“是手,是手好不好。”書生閉著眼,手臂被石膏架住了,但他的手還能活動,將一個桌球拋飛起來,然後又憑感覺接住。
“是啊,要不是我跟過去看,他現在條腿都會斷乾淨的。”櫃台後,一個沙啞的女聲響起。
“太攀蛇”顏如玉。
賀笑慈:“要不怎麼說我不懂他呢。”
“你們兩個不也失手了嗎?”書生停下動作,“連個狐妖都搞不定。”
“那家夥肯定不是普通的狐狸。”賀笑慈開始倒苦水,“我們是不想跟宋枝香糾纏上,要是被她的異能拖住,能不能回來見首領還是兩說。”
“我也隻是想努力一下,”書生說得相當輕鬆隨意,“要是能馴化渴血殺戮之眼,正好作為首領的新武器。”
舊的那把刀已經在守墓人的看管之下了。
“可惜還是失手了。”顏如玉淡淡道,她的聲音天生就有些沙啞,口中的分叉舌舔了舔牙根,“跟宋枝香有關的事,你總是不太做得成。”
“情有可原啊——”書生感歎道,“雖然封印物NO.298真的失竊了,但這真不是我乾的。希望我的好姐姐彆賴在我的頭上。”
“失竊了?”在櫃台熨衣服的顏如玉手中一頓,抬起熨鬥,“你放在安全局的線人就這麼消息靈通?”
“非常靈通。”書生道。
“有意思。”書生的消息來源總是最快的,而且每位秘侍跟自己的下屬都是單線聯係,顏如玉也無意追問,“儀式布置的怎麼樣了?”
“一切順利,希望大家喜歡我們的表演。”
“每次你都這麼說,”賀笑慈轉過身,背對著堆滿裝飾的玻璃窗,“那個封印物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好像是……”書生露出回憶的表情,“貓?”
“一隻貓?活的?”賀笑慈有點難以置信。
“是啊,首領好像也蠻喜歡那東西的,”書生翻了個身,把台球扔回桌子上,抽出一柄無字折扇,“挺鬨騰的一個封印物,聽說‘不死鳥’也很感興趣。”
密語、暗河、不死鳥。這是這些年來殺之不儘除之不絕的個反叛組織,除了暗河被宋枝香在幾年間殺得支離破碎外,密語和不死鳥保存著相對完整的戰力。
“‘不死鳥’手上的活兒太臟了……”賀笑慈嫌惡地皺起眉,“如果不是他們手上的封印物有用,真不想跟這群人有什麼瓜葛。”
“放心,他們也是這樣想咱們的。”
牆上的老式掛鐘一直在走秒,秒針咯噠咯噠地走到了數字12,時針停在數字6,報時的鐘聲響起。
店內安靜下來,雨聲淅瀝。
鐘聲響過後,門口附近堆放在一起的成年人偶服中,一個穿著女仆裝的“少女”爬了起來——她有著僵硬但可以轉動的關節、堅硬的樹脂皮膚,玻璃一樣的眼珠子,後腰上鑲嵌著一個擰發條的把手,上麵係著粉紅色緞帶。
女仆爬了起來,走到櫃台邊接過顏如玉遞給她的衣服,然後腳步“噠、噠、噠”地走上了木質樓梯。
二樓上到處都掛著娃衣,繁多的人偶服裝幾乎遍布了各個角落,亂得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女仆推開門,看向床上睡眼惺忪的人偶。
宋知寧睜開玻璃珠做的眼睛。
女仆給他穿衣服、襪子,給他的手纏上繃帶,每一個關節都被繃帶纏繞住,裹住手腕,在小臂停住,她將衣服的袖扣係好、翻出領子。
五分鐘後,宋知寧走下樓梯。
他捧著一杯溫水,一邊喝一邊看著女仆擺桌球。
“我們的首領大人終於舍得醒了。”賀笑慈看向他,“您的睡眠時間是不是長得過分了……”
宋知寧盯著變整齊的桌球,沒說話。
“講什麼呢你,”顏如玉打斷他,“首領一天睡二十個小時怎麼了?誰家人偶不是睡二十四個的,這得多缺覺啊。”
賀笑慈挑了下眉,眼神掃過去,意思是“我能怎麼辦呢,各位大人,我又不敢多說話。”
桌球擺好了。
宋知寧站起身,拿起一個白蠟木球杆。
“首領大人,”書生的聲音響起,“你的新刀被搶走了,你就沒有點表示嗎?”
宋知寧壓下身軀,對準白色母球,眼睫都沒有顫動一下:“她怎麼樣。”
“她?”書生問,“宋枝香?”
母球被打出去,將一枚紅球擊落入袋。
宋知寧略走兩步,換了個角度。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嗯……霸道、強硬,而且還有點情感缺失,腦子裡不知道裝得是什麼。”書生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她家那個狐狸精,怎麼說呢,是個挺有手段的妖物,總之,恭喜你啊宋知寧,你要有姐夫了。”
沒有人應和他的這句話。
賀笑慈挪開兩步,把煙摁滅了。顏如玉瞟過來一眼,低頭整理賬單。
叮——一枚彩球滴溜溜地滾落入袋。宋知寧直起身調換角度,沒有看過去:“她是我的姐姐嗎?”
他俯下身,杆頭重新對準。在他身側響起了腳步聲,書生站在他的身邊,手掌摁住了球杆。
宋知寧玻璃一樣的、半透明的眼球轉動過來。
書生湊上前來,那張清俊的臉靠近到眼皮底下,金絲邊的眼鏡折射出光線,他低笑一聲,對著人偶說:“她不是嗎?宋知寧。”
這一秒,連掛鐘的走動聲仿佛都停歇。
窗外的雨,彙集如溪流。
在法式的玻璃吊燈下,人偶纖長的眼睫微微翕動。在這個服裝店一日內最靜謐的這半分鐘結束後,響起清脆地“啪”地一聲。
一副眼鏡甩飛出去,左邊的鏡片碎了。人偶的手是實心的,即便被繃帶層層纏繞,也跟人的血肉相距甚遠,書生被扇向另一個方向,嘴角往外滲血。
他停頓了一下,居然哼笑出聲,抬手擦拭唇角的血跡。
宋知寧抽出球杆,他手中的白蠟木球杆從握柄處開始,皸裂出層層的裂紋,他幾次放鬆手指,但再重新握上去的時候,裂痕依舊擴張得越來越大。
已經不能用了。
人偶抬起手,球杆撞在桌角上,粉碎成木屑。
他低下眼,望著這對木屑,仿佛看著年前被洞穿的自己。
宋知寧擦了擦手,走到門口的傘筒裡抽出一把黑傘,推門撐開,他的外衣衣擺飄起來,身影消失在濃密的雨幕之中。
“……你說你惹他乾嘛?”過了很久,賀笑慈才開口,“統共就那麼點雷區,人力掃雷呢你?”
書生抽出一張紙,摁住流血的唇角,疼得臉都皺在一起:“嘶……下手真重,這個半死不活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