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援軍的及時抵達, 要從半月前說起。
姚啟聖臨危受命之時,正是清軍再度失利之際。
除了被圍困的海澄外,鄭軍氣勢大漲, 已經開始向附近的長泰,同安部署戰線。
但當時郎廷相手下的兵將傷的傷, 死的死,這一場仗,敵盛吾衰,難之又難!
然姚啟聖接手後, 立刻雷厲風行的整頓軍紀, 對於此前數場戰役中受傷的士兵進行獎賞與慰問,穩定軍心。
“總督大人,今日軍中的風氣已然見好!士兵們不再唉聲歎氣, 也不再昏昏度日, 隻待將士們再整頓兩日, 便可與鄭軍殺他娘個昏天黑地!”
副將是個絡腮胡的大漢, 這會兒一拳砸在桌子上,通通作響。
姚啟聖頂著三寸長,微微散亂的白色胡子,這會兒正叼著一個銅製的煙槍吞雲吐霧, 眉頭緊鎖。
“殺個昏天黑地?拿什麼殺?天時地利人和我們占了哪樣?如今兵將俱疲, 邊城告急,一樣一樣, 都是難解的結。”
姚啟聖難得覺得有些棘手,這個時候,將將失利,敵軍攻勢正猛, 且邊城被圍困兩月,實在讓人無從下手。
為今之計,唯有征兵!
正在這時,斥候來報:
“報!京中的運糧車已至!”
姚啟聖頓時眼睛亮了,他正欲派人調糧過來,這可真是瞌睡來了枕頭!
姚啟聖和副將那叫一個歡天喜地,等看到那白花花,質量上乘的糧食,姚啟聖吐出的煙圈都變得歡快了。
糧食啊!
這可是好東西!
還是品質這麼好的!看來皇上他沒有忘了這些邊關的將士。
“姚大人,咱家是桃花樓的人,這裡是十萬石軍糧您核查一番,勞駕簽單!待咱家回去寫運輸報告也有個依據,否則必要被太子爺打回來重寫的!”
姚啟聖正高興著,那押糧的官員裡突然鑽出來一個打扮平平,相貌平平的小太監,若不是那嗓音過於陰柔,姚啟聖還真沒有認出來。
小太監一番話下來,把姚啟聖說的一愣一愣的。
“點糧?真點啊?再說,這不是朝廷派的糧,怎麼是太子爺核對?”
哪回朝廷送來的糧食沒有損耗,姚啟聖在康親王手下這些年已經都司空見慣,甚至做好了虛以委蛇的準備。
可是,朝廷來的人竟然讓他點糧哎!真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而且……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出問題,太子爺他有四歲麼?能看懂麼?
他不過就是半年沒有收到京中的消息,怎麼一下子就好像自己換了一個朝廷似的?
“去歲寒潮之時,戶部的糧倉已經空了,現如今這些可都是太子爺賣的桃花丹換來的糧食!
大人您瞧瞧,這糧食多精細,多白?這些啊,都是官家的糧和百姓們自己吃的糧,往年的軍糧能有這成色?
就連這些馬匹吃的豆子一類,也都是咱家沿路換來的,保管不會有一點問題!您點過後,給咱家得簽個名,最好蓋個章。”
姚啟聖聽完後,直接懵的煙都忘了吐,差點嗆的肺都咳了出來:
“來來來,這位公公隨本官來帳中細說!來人,點糧!”
姚啟聖一聲“點糧”喊的那叫一個中氣十足,這會兒人也不愁了,煙也不抽了。
“公公,太子爺這個桃花樓是個什麼章程,怎麼這麼多的糧都拿得出來?”
小太監頗有幾分寵辱不驚的味道,他隻笑笑:
“咱家何梁兒,大人喚一聲何公公便是。桃花樓乃是太子爺在京城的產業,自然非尋常可比。
隻要太子爺願意賣桃花樓的東西,自然是要銀有銀,要糧有糧,那可都是好東西,大家搶著要的!”
“那得是什麼好東西啊……”
何梁兒看了姚啟聖一眼,想著太子爺往日的豐功偉績,張口就來道:
“太子爺做出來的東西那都不用說,一顆驅寒神丹可治千人風寒,桃花丹女子服之好處不儘,輕身丹可使身段窈窕優美,就是當朝太皇太後她老人家,用了太子爺的養心丹,一瞬而發烏,心疾大好!”
何梁兒一氣說完,直接道:
“就衝這些,大人說桃花樓的東西值不值外頭那麼多軍糧?”
“值!”
姚啟聖說的斬釘截鐵,隨後朝京城方向拱手行禮:
“太子爺大仁大義,臣替閩省將士們先行謝過!”
何梁兒口中太子爺的本事姚啟聖沒有見過不敢獨斷,可是他清楚的知道,因為太子爺,他手下的兵可以吃飽,吃好。
那就夠了!
何梁兒聽了姚啟聖這話,臉上露出來一個真誠的笑容:
“再者,太子爺向來才思敏捷,想來大人遲早有一日能感沐到太子爺的光輝。”
“一定,一定!”
姚啟聖聽著何梁兒將胤礽大吹特吹,吹了整整一個時辰都沒有重樣的,那叫一個歎為觀止。
不過,送糧的都是老大,姚啟聖竟然真的陪著坐到糧食被清點完畢。
“大人,十萬石糧食,一兩不差!”
不僅不差,甚至還有盈餘!
最重要的時候,這裡頭的大米,麵粉占比極大,完全不敷衍!
副將小聲的將實情報給姚啟聖,姚啟聖差點沒當著何梁兒的麵兒笑出來。
何梁兒倒是很端的住,慢條斯理的從袖子裡取出來一封早就寫好的簽收單:
“大人既已點過糧食,就簽字吧,這兒,簽這兒!”
“簽收單?就這麼一張紙?這感覺還怪新奇的!”
姚啟聖一邊簽,一邊笑著說著,何梁兒閒來無事,也隨口道:
“大人也多瞧瞧,如今京中桃花樓的人可都被諸位大人們爭來搶去的,想要學學這種寫法哩!”
何梁兒是個很會說話的人,胤礽當初就是看中這一點,遂讓人跟著跑了一趟。
這會兒,何梁兒將京中趣聞一一道來,姚啟聖和副將都驚歎不已,隨後將那封簽收單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
“確實簡潔明了,讀起來更方便!”
“老子最討厭的就是那些跟裹腳布似的又臭又長的告文了!你們這個簽收單看著就舒服!”
何梁兒笑眯眯的聽著一人大誇特誇,完事兒後這才施施然離去。
何梁兒才走,副將正要拉著姚啟聖說話,姚啟聖就行色匆匆的站起身,朝帳外走去。
“大人,你去作甚?!”
“作甚?老夫年歲大了,尿急!你們這群手腳不利索的,害老夫陪著何公公喝了整整三大壺的茶水!”
姚啟聖難得跳腳,副將聽了這話,摸著腦袋憨笑道:
“那,那不是糧食太多了嗎?再說,要是再有下次,大人接還是不接?”
姚啟聖:“……”
姚啟聖吹胡子瞪眼的刮了副將一眼:
“為了你們這麼多張嘴,老夫憋炸了都接!”
隻不過,姚啟聖沒有想到這句話應驗的這麼快。
康熙特意命令數位心腹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送來了一大一小兩隻箱子。
“噗!曹大人是在說什麼天方夜譚?!倘若那些丹藥裡頭的止血丹有立即止血的神效,我就把這張桌子吃了!”
什麼止血丹立即止血,還一顆丹藥化開夠千人使,要真是真的,那那麼大一箱子的丹藥,他能從現在笑到明年年三十!
姚啟聖和領頭的曹寅對坐於帳中,聽了曹寅的話直接一口茶水噴了出來,白花花的胡子上都沾了水珠兒。
曹寅而今不過十七歲,麵如冠玉,唇紅齒白,哪怕是風塵仆仆也掩蓋不住通身的風流雅致。
姚啟聖這話一出,曹寅似笑非笑的看了姚啟聖一眼,抬手叩了叩桌子:
“黃梨木的實心桌子,姚大人牙口真好!正好,此前吃了那麼多敗仗,應當有傷重的士兵,咱們試試?”
曹寅雖然與小太子未曾相見,但皇上寵信他,他可沒少聽皇上說起,哪怕小太子不在,他也不會讓小太子受一點點委屈,哪怕隻是名譽。
姚啟聖此前就被何梁兒對胤礽的誇讚弄的心中疑竇橫生,而今皇上連八百裡加急都用上了,難道這丹藥……真有用?
姚啟聖猶豫了片刻,最後一咬牙,拍板道:
“成!曹大人這邊走!”
上回差點把他膀胱憋炸,這回……要是真的,他奉獻一口牙怎麼了?!
隨後一人一老一少,擠在箱子前,小心翼翼的取出一顆止血丹,裡麵還有胤礽特意附上的說明書。
軍營的一角,還沒有到已經嗅到了一股子衝天的血腥與惡臭,這裡是傷兵營。
此刻,裡麵不住的發出陣陣難挨的呻——吟,他們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稍稍一動,血就流了出來。
而這些,隻是傷勢較輕的士兵,再往裡,是一片死氣沉沉。
他們的傷重的已經無法出聲呼痛,所有的紗布都貼在他們身上,也不過一會兒就被鮮血浸紅。
曹寅到底年幼,看到這一幕就立刻彆開眼去,姚啟聖背著手哼了一聲,白花花的胡子晃了晃。
“來人,把這顆藥融了,給他——擦擦身子。”
姚啟聖指的人選是已經被軍醫斷定救不回來了,隻能等著血液流光,等死的士兵。
他受的傷太重,太重了。
“大人……是藥嗎?我,我不用!給,給栓子,大虎他們用。”
姚啟聖眼中閃過痛色,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沒有異色:
“阿牛啊,這個藥據說可以立即止血,想要拜托你試試。”
“我,我試。”
阿牛聽到這裡,直接顫抖著手將身上的紗布揭掉:
“來,我阿牛不怕!”
一顆紅的發黑的丹藥落入水中,軍醫皺著眉,用帕子沾了沾水。
“少點,再少點,彆浪費了!”
軍醫:“……”
“這位大人,這是傷兵!他前胸的傷痕貫穿整個身體,這麼點藥你又要化水,又要少!哪裡那麼珍惜?!”
曹寅被懟了一通,也不生氣,隻小聲道:
“我提醒過了,過會你後悔我可不管!”
軍醫斜了曹寅一眼,隨後用帕子沾了滿滿一帕子的藥水,對於病人,怎麼能省……等等!
軍醫瞪大眼睛看著自己那一帕子擦過去後的一幕,震驚到失聲!
雪白的帕子擦過去,帶走了血汙,留下一條清晰可見,切麵平整的疤痕。
重點是,真的沒有再流血了!
軍醫看看手心裡的帕子,又看了看阿牛的傷口,整個人都懵了。
“神藥,神藥啊!”
軍醫跌跌撞撞的拉著姚啟聖過去看,聲音激動到變尖:
“大人!不流血!真的不流血了!大人您看!您看啊!阿牛有救了!阿牛有救了!”
姚啟聖看到這近乎神跡的一幕,差點揪斷了自己的胡子,但即使如此他也是激動的熱淚盈眶:
“好好好!有救就好!有救就好!都給將士們用上!”
軍醫想起自己方才竟然沾了那麼多的藥液,整個人都喪了。
浪費!
太浪費了!
那裡麵還有許多藥水沒有用到,可是阿牛用過的帕子不能再給其他人用了。
他簡直是暴殄天物啊!
想到這裡,軍醫直接衝著曹寅行了一個大禮,誠懇道:
“這位大人,都是在下有眼不識金鑲玉,有勞大人提醒,才沒有讓在下鑄成大錯!”
天知道之前軍醫對這丹藥是丁點都不信的!
曹寅擺了擺手:
“不知者無罪,想必接下來你要忙了,我與姚大人先行一步。”
主帳中,姚啟聖想起方才那近乎神跡的一幕,還覺得恍恍惚惚,整個人那是高興的差點昏過去。
等他看看回過神,就看到曹寅已經快要將一壺茶水喝完了。
姚啟聖想了想,隨後直接彎下腰抱著黃梨木的桌子狠狠啃了一口。
曹寅:!!!
“使不得啊姚大人!玩笑之語,豈能當真?!!”
姚啟聖晃著白發,搖了搖頭:
“是本官小瞧了太子爺,合該受罰!”
“不至於不至於!太子爺性子溫良和善,倘若太子爺在這裡,必不會看著姚大人您如此的!”
曹寅發自內心的說著,姚啟聖卻是漸漸濡濕了眼睛:
“有太子爺如此,我大清前路可期啊!我方才竟然還懷疑太子爺,我真該死!”
這一刻,胤礽的地位在這位年歲不輕的老大人心中達到了頂峰。
曹寅也隻是笑吟吟的附和著:
“太子爺那是天神一樣的人物,姚大人若有心,不若好好打好之後的仗,讓太子爺好好瞧瞧您的風采!
太子爺小小年紀便為邊關做了這麼多,想來也是想要看到我大清早日安寧的!”
“曹大人言之有理!請您回京替我轉達太子爺一句,我姚某人,不得琉球不還京!我誓以餘生,為皇上,為太子爺,開疆破土!”
三日後,姚啟聖站與三軍陣前,舉起水囊:
“將士們!而今鄭軍肆虐,海澄,長泰,同安等地危在旦夕!今日某以水代酒,請諸位滿飲!”
摻了補血丹的水被將士們紛紛喝下,那一瞬間,整體的士氣節節攀升。
所有的兵將如狼似虎,眼神如刀的目視著敵軍的方向。
氣氛燃起來了!在這一刻一觸即發!
姚啟聖神情嚴肅的揮動長槍,雪白的發絲隨風舞動,踏馬而行:
“出征!”
一支凝聚力,自信力得到極大促進的軍隊,就這樣如同一把利刃,狠狠的刺進了敵軍的隊伍裡。
同安戰線崩!
長泰戰線崩!
海澄,近在眼前!
鄭軍這會兒也是丈一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夥清軍是瘋了不成?!
“大人,那些清軍勢如破竹,我軍已經後退一百裡,他們還窮追不舍!”
“大人,他們都是怪物!都是怪物啊!”
“大人,他們不知道疼的,不會流血啊!”
“大人……”
“大人……”
劉國軒打了這麼多場仗,從沒有像這場仗這麼難受過,瞧瞧這一個個說得是人話嗎?
“他們都是人!都是血肉之軀,怎麼會不疼?!不要拿你們的膽小怯懦說事兒!一群懦夫!”
劉國軒怒斥著,但即使如此,他還是頑固的駐守在海澄附近,像一隻緊緊抓著最後一塊肉的老鷹一樣,眼神銳利的盯著遠方。
這一戰,誰也躲不過。
不成功,便成仁!
戰事起,狼煙生。
無數兵卒廝殺在一起,劉姚一人都是用兵的高手,姚啟聖以往手段還算溫和,可是這一次簡直像是一頭醒來的猛虎一樣。
殺!
殺!
殺!
所有人都在鮮血與白骨中浴血奮戰,可是不同的是,清軍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痛苦,他們如同不會疼的稻草人一樣。
他們那樣勇猛,他們那樣無畏。
十裡。
一十裡。
五十裡。
他們一步一步在逼近,鄭軍已經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