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桃花樓的新式羊毛衫再上市的日子, 天不亮的時候,桃花樓外就已經人滿為患。
等到雄雞初啼之時,東方既白, 已經等候許久的下人們立刻支楞起來, 眼巴巴的看著桃花樓的大門口。
“這位兄台, 貴府主人是哪一位?我乃納蘭大人府上管家,不知可否讓我先行?”
“原來是納蘭大人座下,快請快請——”
“納蘭大人知道你在外這般行事嗎?”
“納蘭大人……”
一輛姍姍來遲的馬車從後麵問到前麵, 賠笑相讓有之,麵露憤憤有之, 沉默不語有之,不過一個桃花樓的清晨,已經看儘眾生百態。
等那位納蘭大人的管家一路暢通無阻的行至最前麵時, 卻在排在第一位的那位無名之人跟前碰了壁。
“納蘭大人?嘖。”
雖然那人沒有多說話, 可是一聲嗤笑就讓納蘭府的管家臉上和善的笑容僵住。
“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納蘭管家上下打量著眼前之人, 隻見此人帶著一頂幕笠,故而看不清他的臉,穿的平平無常, 腰間掛著一隻大大的袋子。
看上去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百姓罷了。
隨後,那人一開口, 聲音又尖又細:
“這桃花樓明明是太子爺的產業, 幾時成了你納蘭府的了?來得早還想買的早,長得醜倒是想得美!”
“你放肆!”
“我還放五,放六呢!起開!不長眼的東西!”
“你!”
納蘭管家登時被氣的臉紅脖子粗,可是卻不敢擅動。
他之所以能好言好語借用納蘭府的威勢逼迫其他人讓位而不是直接趕人,全因為桃花樓的規矩。
以勢壓人者,首次免一月丹藥, 二次免一年份丹藥,三次則會上桃花樓黑名單,這輩子就彆想了。
若是尋常人立的規矩,遵守的不一定有幾個,可是這可是太子爺啊!
太子爺他們不敢如何,那他們隻能動些歪腦筋了。
原本天還不冷的時候,還有些沒錢讀書的孩子,或者老人會付費排隊,可是這天一冷,他們也不出來了。
出來一遭,若是染了風寒那可是要命的!
於是,納蘭管家隻能自個來排隊了。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敢不賣納蘭府的賬!
這讓納蘭管家眼中閃過狠厲之色,盯著那身量不高,連臉都看不清的背影看了好久。
倘若眼神可以化刀的話,納蘭管家的眼神已經把這人千刀萬剮了。
可是那人就守在最前麵,氣質沉靜內斂,他身量不高,可是往哪兒一站,納蘭管家急得抓臉撓腮也沒有法子。
算了,讓這人第一個買又能如何?
納蘭管家恨恨的想著,他倒要看看這人是哪個府上的,竟然敢這麼不給他家大人麵子!
“吱呀——”
桃花樓的員工們終於在天光大亮之時打開了大門,隨後她們一如既往的以飽滿的精神狀態,微笑服務每一位客人。
“這位客人請進,有什麼我能幫您的?”
那人跟著一位統一穿著寶藍底疊桃花紋樣羊毛馬褂的姑娘進入了桃花樓,徑自上了二樓。
納蘭管家冷哼一聲,隨後也抬腳跟了進去,衝著縈絮賠笑道:
“縈絮姑娘,我們府上需要五件羊毛衫,不知可有紋樣圖冊?”
“好的,稍等。”
縈絮將一本紋樣圖冊遞給納蘭管家,隨後,納蘭管家細細看過去,越看越滿意。
桃花樓這一批的羊毛衫花樣都是極好的他已經看到好幾個讓人眼前一亮的款式了。
這回若是他把事兒辦妥當,一定能得夫人歡心!
“這個,這個,還有這些,都要了,請姑娘幫我包起來。”
“真是不好意思,羊毛衫已經賣完了。”
縈絮一臉歉意的看著納蘭管家,納蘭管家直接整個人都傻了:
“賣,賣完了?什麼時候?!”
“就在客人方才觀看圖冊的時候呢。”
縈絮語氣一如既往的溫柔,納蘭管家卻是惱羞成怒:
“那你怎麼不提醒我?再說,你們桃花樓給出去的那什麼卡的額度最多才十件!怎麼會那麼快賣完?”
縈絮眨了眨眼:
“可是,那位客人是替多位貴人買的。”
說來也是巧,當初給宮外所有人製卡的時候,胤礽也沒有忘記宮裡的妃嬪們,更是按照位分從多到少的給了卡。
但是,因為宮中妃嬪到底是胤礽的第一位顧客,胤礽還是給雙倍的優待。
於是乎,等縈絮看到宮裡來人拿著妃嬪們的專屬卡就明白怎麼回事兒了。
按理來說,她不能這麼做。
可是這些日子她人在宮外,最能感受那些風言風語,說什麼太子爺終年打雁被雁啄了眼,說什麼太子爺江郎才儘,說什麼的都有,唱衰之人不勝凡幾。
若不是縈絮不想給胤礽招惹什麼麻煩,她定是要撕了那些人的嘴!
而這裡麵說的最多的就是這些達官貴人,那些普通百姓受益過驅寒丹,也都不願意做那等端碗吃飯,擱碗罵娘的人。
納蘭管家被縈絮三言兩語氣的差點喘不過氣,隨後就看到那人帶著一個個大包裹從二樓下來。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來桃花樓,跟來的進貨似的!
“你,你們這是不遵守規定!莫不是你們仗著太子爺,說什麼就是什麼了?”
縈絮:“……”
縈絮看傻子的看了納蘭管家一眼,納蘭管家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方才頭腦一熱,說了不該說的話。
縈絮淡淡道:
“小女子不敢有絲毫違逆太子爺之心,今日種種,具都是按規章製度辦事。若是這位客人有疑問,小女子可以將方才留下購買記錄的貴人讓客人瞧瞧,不知道客人可要看看?”
納蘭管家一咬牙:
“看!我要看!”
但隨後,納蘭管家就在縈絮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同情:
“好的呢,這位客人,請您這邊簽字。”
“為什麼要簽字?”
納蘭管家突然警惕起來,縈絮好聲好氣道:
“因為每旬我們都會向太子爺做報告,而且樓內的貴人名諱也不是隨便誰人都想看。
不過今日確實事出突然,小女子這才願意讓客人看看,以證清白。”
納蘭管家聽了這話隻覺得縈絮是在故弄玄虛,嘟嘟囔囔的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就將方才芸娘在二樓登基過的本子拿過來翻開。
“鈕祜祿……鈕祜祿!”
納蘭管家控製著自己不去看後麵的閨名,可是那上頭用摻了金粉的墨汁寫下的皇後娘娘二字讓他嚇得肝膽俱裂。
“哎,這位客人,你還沒有看完!”
“不看了不看了!是我有眼無珠,是我不該鬨事!縈絮姑娘,我給您磕頭了!能不能消了我的名字?”
桃花樓已經換了玻璃窗,那叫一個窗明幾淨,一時間納蘭管家如同在眾目睽睽之下下跪一般。
縈絮卻沒有動,她丹唇微抿,淡聲道:
“小女子一應按規矩辦事,恕難從命,客人,請吧。”
納蘭管家不敢糾纏下去,隻得踉蹌著退下,隨後就被門檻兒絆了一跤,狠狠的磕在了地上,頓時磕掉了一顆牙。
“噗——”
不知是人群裡的誰笑了一聲,納蘭管家立刻捂著臉遁逃了。
之後的客人們大多是來買羊毛衫的,然後很快就被櫃台上用簪花小楷寫下的“羊毛衫已售罄”六個大字弄的心中哇涼哇涼的。
“定是被那納蘭管家買走了所有的羊毛衫!也不知道他家能不能穿的過來!”
“哼!虧我還好心給他讓位置,沒想到他是那樣的人!”
“納蘭府上的人簡直霸道,明珠大人在朝上向來端方有禮,沒想到他的仆從竟是個無禮之人!”
縈絮隻保持著微笑,沒有多做解釋。
昔日那些唱衰太子爺如何的人,縈絮多方打聽過隱約知道其背後有納蘭府的手筆,這一次納蘭管家自個又撞了上來。
不坑他坑誰?
翌日,明珠剛一下馬車就控製不住的牙冠打顫。
再有兩日,就可以換上冬季朝服了。
也就沒有那麼冷了。
明珠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然後穿著輕薄的夏季朝服,勇敢的走入寒冬。
隻是,在路過索額圖和徐元珙時,看著兩人氣色紅潤,神態自若的樣子,明珠就不由咬了咬牙。
都是管家辦事不力!
要不然自己也不會受這等罪!
明珠在心裡將管家翻來覆去的罵,卻沒有注意到在他頂風冒寒前行時,不少官員見到他紛紛避開。
就像是見到什麼臟東西一樣。
“劉大人……”
明珠好容易進入值房,一邊急急讓人去倒一碗熱茶,一邊拿出平日八麵玲瓏,長袖善舞的姿態招呼著其他大人。
劉大人看了明珠一眼,圓圓的臉上第一次沒有露出憨憨的笑容:
“明珠大人來啦?太子爺讓人新製的羊毛衫可好看?可暖和?”
明珠一臉茫然的看著劉大人,他府上的繡娘即使將線都已經研究透了,也死活織不成一件成衣。
等他想要找懂得製作羊毛成衣的繡娘時,才發現都已經被各府搶完了。
否則,他也不至於催著管家去排隊。
明珠可是很有節操的,一點也不想給小太子增加人氣,除非沒有辦法!
“劉大人這話,我怎麼聽不懂?”
劉大人撇了撇嘴,隨後直接不再言語。
“明珠大人座下好大的氣魄啊!”
“明珠大人,願你深秋暖,我等願負凍前行!”
“明珠大人……”
明珠聽得一愣一愣的,好賴話他還是能聽明白,可是怎麼一夜之間,這些大臣們都陰陽怪氣的?
最後,實在沒有法子的明珠隻能將心腹叫過來低聲詢問,卻沒有想到他還沒有開口,心腹就一臉不讚同的道:
“大人身邊之人如此霸道,讓大人風評被害,日後大人需要好生管教才是!
對了,大人,貴府昨日買下了整個桃花樓的羊毛衫,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什麼?本官買下了桃花樓所有的羊毛衫?!開什麼玩笑?!”
明珠隻覺得自己簡直如同六月飛雪,冤屈無處相訴。
他要是買下了所有,今個高低得一件套一件!
憑什麼生受著這冷窪窪的寒氣。
心腹聽到這裡,眼中閃過失望:
“昨日眾目睽睽之下,隻有貴府和一普通百姓入內,不是貴府中人又會是誰?”
明珠:“……”
他這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之後的幾日,明珠一直覺得自己收到了排擠,可是卻隻能乾瞪眼沒有辦法。
而另一邊的胤礽,在開辟桃花樓分樓的時候,遇到了一丟丟問題。
“官道年久失修,一路坑窪不少,恐會震碎瓷瓶,傷了丹藥,是以恐無法按期抵達目的地,還請太子爺降罪。”
這是芸娘第一次獨自辦差,沒想到就先遇到了不可抗力因素作祟,一時間連提筆寫的字都不比往日規整了。
胤礽思索了一下,讓芸娘不必擔心,瓷瓶隻是裝飾,丹藥不會有事,另,一切以安全抵達為重。
隨後,胤礽又給何梁兒寫了一封信,命何梁兒追上去護送。
何梁兒如今撿了一個辦事妥帖的手下,算數方麵的天賦雖略遜於何梁兒,但他卻有過目不忘之能。
在一眾手下中,這人也算是數一數二的翹楚了。
再加上何梁兒深知自己一人獨木難支,並未對那手下多做限製,現在正好可以調他出去開拓市場。
這是胤礽深思熟慮後的,但等這兩封信發出去了,胤礽裹了裹自己身上的秋香色羊毛大長衫,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透過窗戶去看外麵暗沉的天色。
半晌,胤礽慢吞吞的喝了一口奶茶,這才緩緩道:
“該修路了,修路就要有水泥,唔……又該給汗阿瑪要地要人了。
何柱兒,去禦膳房傳話,今個吃羊肉鍋子,一半清水一半酸菜,羊肉凍硬了切薄片,再送些白菜蘿卜豆腐來!料碗就備著些麻醬,蒜泥,辣子,蔥花一類。”
康熙結束一天的工作後,慢悠悠的朝寢殿走去,心裡不由期待起了今日的晚膳。
“保成,朕回來了!”
康熙笑吟吟的說著,胤礽立刻跳下桌子,衝著康熙撲過去,來了一個乳燕歸巢。
“汗阿瑪今個晚了一刻,羊肉卷都要化了!”
“是朕的不是,你是不知道,近日不知道為何,參明珠的人那叫一個多,連明珠管家在京中有個小宅子都有人參。”
那折子的原話大意是這樣的,明珠座下區區一介管家卻能在京中有一套全款房,那明珠一定沒少貪,皇上你快查他啊!
看到康熙都愣了,不過參明珠的人實在太多了,所以康熙已經都有些習以為常。
就是……增加了工作量。
胤礽倒是知道這個中緣由,乃是機緣巧合之下自己的人幫自己出氣所造成,當下也隻是抿唇不語。
“好了好了,不說明珠了!都耽擱朕用膳了!”
“今個本是立冬,但是午膳已經吃過了餑餑,故而晚膳咱們吃鍋子!冬日的鍋子,才是一種享受。”
胤礽頂著圓嘟嘟的奶白小臉,振振有詞說話的樣子逗的康熙哈哈大笑,忍不住摸上了胤礽的小腦袋:
“好好好!”
康熙帶著胤礽落座,鍋子的湯底早已經開始咕嘟咕嘟的翻滾起來,酸菜的微酸與羊肉的腥膻融合,讓人不由食指大動。
切的薄如蟬翼的羊肉自然的卷曲著,剛下入鍋中沒一會兒就變成了淺褐色,散發著“成熟”的魅力。
胤礽是比較喜歡涮酸菜鍋子,然後和清湯湯底的,而康熙則恰恰相反,康熙在吃鍋子的時候更加追求本味。
沒過一會兒,屋子裡已經充斥著羊肉煮熟後的味道,胤礽給自己用麻醬,蒜蓉和辣子調了一個料碗。
把剛撈出來的羊肉在料碗裡一滾,一蘸,彆提多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