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胤褆的疑惑, 胤礽並不知道,這會兒他來到了禦書房,康熙一見到胤礽便笑著道:
“保成可算來了!”
“不知汗阿瑪叫保成前來所為何事?”
胤礽有些疑惑, 汗阿瑪向來講究規矩, 怎麼好端端會把正在上課的自己叫過來?
“這不是有人來給保成你送一份大禮來,說是需得讓你先親眼瞧瞧!”
“我?”
胤礽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 巴巴的拉著康熙的衣擺, 眨巴著眼睛, 毫無壓力的賣萌:
“汗阿瑪,是什麼呀?”
康熙也搖了搖頭:
“朕也不知,不過是那來人帶著姚啟聖的手書,加上今日是曹寅當值, 這才讓那人到了禦前。
不過那倒是個死心眼的, 口口聲聲,非說要給你送一件大禮, 旁的不說,隻姚啟聖的為人性子,不會亂來, 故而朕讓你過來瞧瞧。”
“好, 保成想看看。”
胤礽滿懷期待, 隨後康熙直接召見了來人, 隻是剛打了一個照麵,胤礽便不由一愣。
來人是四個五大三粗的漢子, 穿著普通百姓的粗衣布衫。
隻是他們有的被砍了胳膊,有的瘸了一條腿,有的半隻手掌都沒有,有的臉上有一條可怕的傷疤。
輕而易舉的, 就和普通人劃開了界限。
那四人站在那裡,便如同一柄出鞘的尖刀一樣,渾身上下帶著沐浴過血雨的蕭殺。
他們是戰場上的老兵。
而今,因傷卸甲。
“草民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草民參見太子爺,太子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禮。”
康熙淡聲叫起,隨後四人依次站好,那位臉上有疤的男子小心翼翼的用完好的半張側臉對著胤礽,許是怕嚇到他。
“聽汗阿瑪說,諸位有東西要送給孤?”
胤礽勉強穩住聲音,他看著這些人這般模樣,喉頭動了動,腦中拚命的回想著自己看過的醫書。
可惜,這些缺少四肢的將士從古到今也沒有讓他們長出四肢的法子。
胤礽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現代的假肢。
但是,也並不是現在可以做到的。
他隻是看一眼,尚且覺得痛心,而這些實實在在受著苦難的人們又該如何呢?
胤礽的心早在見識過那廣博的世界而變得柔軟、寬廣,此時他心中的惋惜無法言表。
四人齊齊看向胤礽,那雙眼中藏著炙熱的信仰的力量,宛如在看他們心心念念許久的神。
哪怕此刻在他們眼前的隻是一個將將到他們腰間的幼童,可是他們也跪在地上,虔誠的看著他,磕磕巴巴的說:
“啊對!草民等,是,是有東西要送給太子爺。那東西不好帶進城,我們把它藏在京郊的蘆葦蕩,得,得勞太子爺跟我們去取來。”
胤礽算是知道為什麼汗阿瑪非要讓自己過來一趟,自己不來,怕是這四人都不會把東西拿出來。
“汗阿瑪?”
康熙眉頭微皺,但還是點了點頭:
“可,朕與你們一同去。”
也不知是什麼東西,能被他們這般看重。
胤礽已經出宮出習慣了,寢宮裡的常服都是一直備著的,這會兒父子兩人換好了衣裳,帶了一隊侍衛,就和四人一道出宮了。
秋日的蘆葦蕩一片寂靜,隻有遠處絲鷺飛起,在平靜的水潭上留下一抹倒影。
“皇上,太子爺,就在這兒,草民這就把那東西弄上來。”
白鷺斜飛的倒影被點點漣漪真的破碎,一個黑咕隆咚的家夥從水裡透出來。
“也不知是什麼東西,竟讓他們如此小心?”
康熙低聲說著,胤礽也在心裡中暗自期待,輕輕道:
“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
以這四人的通身殺氣,尋常人安敢打他們的主意?到即使如此,他們仍如此小心謹慎,隻能說這件東西非比尋常。
“皇上,太子爺,這就是那件東西了——”
為首的那人用僅有的一隻手將上麵的水草清除乾淨,恭恭敬敬的說著。
康熙看了看,眉心緊了緊:
“這是船?不過是一人獨乘二小船而已,何至於此?”
胤礽上前一步,也不管這小船是才從腥臭的水潭裡挖出來的,他伸手摸了摸,硬的,涼的。
胤礽強自按耐住心中的激動,去看這艘船的動力來源,等他激動的幾乎忘記呼吸,差點把自己憋得喘不過氣時,胤礽眼中突然綻放出驚喜的光芒。
找到了!
果然,果然是小型蒸汽機!
早在胤礽看到那艘船折射出亮光的時候,就猜測到它並不是一艘普通的木船,而是鐵船!
但,尋常的鐵船放在水裡尚不及木船輕盈迅捷,又有什麼資格排在水泥,玻璃之後呢?
隻有蒸汽機!
擁有蒸汽機的鐵船,那才是完整的鐵船!
胤礽這會兒已經激動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他看向康熙,故作鎮定道:
“汗阿瑪,幾位壯士千裡迢迢送來了這艘船實為不易,您讓人幫保成收起來吧。”
康熙向來了解自己的兒子,這會兒胤礽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康熙已經知道這艘船,或者這艘船上有好東西,當即也毫不含糊的讓侍衛抬著就要回宮。
卻不想這小小的鐵船,足足要八位侍衛才抬起來,最終胤礽直接讓人就近放在了最近,安保最好的玻璃作坊內。
康熙早在侍衛們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都抬不起這艘小船的時候,就明白了這艘船另有奧妙。
於是他也學著胤礽摸了一把,立時就知道了這是一艘鐵船。
不過……區區鐵船何至於讓保成那般歡喜?
康熙很是不解。
而胤礽收到了自己預想的小船,心情那叫一個好,而且還是被人過了明路送過來的,一點也不用自己操心!
小船被送往玻璃作坊的途中,胤礽和四人攀談起來,他的聲音脆生生的,卻帶著一種撲麵而來的親和:
“四位壯士不遠千裡而來,還帶著這麼一個家夥,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他們隻有四人,還都是些缺胳膊少腿的,到底是怎麼把這艘小船送過來的?
阿牛摸了摸自己刺痛的肩膀,笑著說:
“回太子爺的話,草民們有一把子力氣,一點兒也不苦!這艘船乃是我們打漁的時候在海裡撈起來的,稟了大人後,大人一看就說是好東西。
但草民們想著太子爺您對草民等的大恩大德,這好東西當然要給您送來!”
胤礽聞言,不由疑惑的側了側身:
“欸?孤遠在京城,能對你們有什麼大恩大德?”
係統這麼牛掰,還能給人編記憶了?
“太子爺有所不知,當初打鄭軍那一仗時,草民和他們差一點死在了傷兵營。
多虧了太子爺您及時送來了止血丹救了我等一命,再加上補血丹,麻沸丹,兄弟們才沒有受太多苦楚!
隻是,後來我們兄弟學藝不精,疏忽大意,出了這樁意外,不得不解甲歸田。但,太子爺您的救命之恩,草民雖然是區區小民,可也銘記在心!”
阿牛,也就是當初在姚啟聖和曹寅眼皮子下麵被用來實驗止血丹的那位士兵,他慷慨激昂的說著,將胸脯拍的啪啪作響,可見其誠心。
胤礽也是不由一怔,那些丹藥,都不過是他突發奇想,順手為之,送到戰場時也沒有想那麼多。
可是,那些丹藥真真正正的救下了一條條活生生的生命。而那些因為丹藥而活下來的生命,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感激並銘記些自己當初的所為。
於是,他們送來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以最樸素合理的方式。
如此一環扣一環,胤礽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係統還真是算無遺策!
“說起這事兒,孤倒是記得曹大人所說,他那日親眼看到了一位叫做阿牛的將士第一個試用了孤的止血丹,不知他如今可好?”
高高在上,看上去不染凡塵的太子爺卻走在自己身側,親切的和自己說著話,阿牛不由將頭低了低,眼圈微紅:
“正是草民,隻是此前大人操練我等水上作戰之時,我等不慎被流寇襲擊,我們一條戰船上的兄弟被團團圍住,哪怕,哪怕有您賜下神丹,也,也……”
阿牛說著,抹了一把淚,聲音低沉:
“總之,那日後來大人及時打了回來,但是最後一條船上也隻活了我們四個。倒是,可惜當初太子爺賜下的神丹了,這麼快我們就沒有用處了,還不如當初不要浪費的好。”
“胡說!”
胤礽小臉一沉,看著阿牛:
“諸位將士守的是我大清的邊疆,鎮的是我大清的海域,孤這丹藥給的值!你們若是用不得還有誰能用?
孤不怕告訴你們,那些止血丹一類丹藥,孤會且隻會向軍中供應!那些丹藥對於軍中的意義遠遠大於金銀俗物,你們四人能因其活了下來,那就是它存在的意義!”
“太子爺!”
阿牛一時泣不成聲,剩下的四人也都是抹眼淚的抹眼淚,低頭的低頭。
他們當了半輩子的兵丁,守河山,鎮邊疆,日日操練不息,隻為守護一方平安。
但他們從未覺得自己的命有多麼金貴過,可是今天,當朝太子爺親口告訴他們——
那珍貴的丹藥,隻因他們活著才有意義!
胤礽看著四個身材高壯的漢子狼狽的抹著眼淚,也不說什麼煽情的話,隻溫聲問:
“既然你們因戰負傷,此番回去可有什麼打算?是還要回去打漁嗎?”
阿牛搖搖頭,又點點頭:
“草民等都是當初家裡被占了地,家裡人一個個餓死,後來實在沒辦法去投軍的。
如今家中也沒有舊故親眷,要說打算,那就多活一日是一日吧。
這回給太子爺您送了這寶貝來,草民還是回去打漁,雖然靠天吃飯,可也能飽肚子呢!”
“如此嗎?那不知你們可有意留在孤的作坊裡?”
阿牛等人聽了胤礽這話,紛紛抬起頭,驚訝之色溢於言表。
胤礽偏頭看向康熙:
“汗阿瑪,你覺得呢?玻璃作坊的大力雖然力氣大,可也會被侍衛輕而易舉的壓製,皆因他不通拳腳。
而保成的這些作坊,莊子都需要人好好看著,這裡頭又有多少人天生能學拳腳功夫?
倒不如阿牛他們在軍中磨練多年,如今縱使負傷,教導些護衛們簡單的拳腳功夫也不成問題。而他們一身武藝,卻要成為漁民,實在是暴殄天物。倒不如讓他們在保成這裡發光發熱!”
胤礽說著,杏仁眼一眨不眨的看著康熙,嘟著小嘴:
“汗阿瑪,你說句話呀!成不成嘛!”
康熙看著胤礽不過寥寥數語就直接讓四人恨不得赴湯蹈火,肝腦塗地,一時無言。
這或許就是天賦,隻是也不知這小子是跟誰學的?小嘴叭叭一張,就哄的人恨不得把心掏給他去。
這會兒看著胤礽終於想起自己家,康熙瞥了胤礽一眼,沒好氣道:
“你這個太子爺把話都放出去了,朕還能駁了你的麵子?”
胤礽嘿嘿一笑,立刻對阿牛道:
“還不快謝謝汗阿瑪?”
“草民,叩謝皇上!多謝太子爺大恩大德!”
康熙隨意的擺了擺手,拉著胤礽一起走:
“保成,這鐵疙瘩究竟有什麼值得你這麼看重嗎?”
是的,鐵疙瘩。
這艘鐵船在康熙看起來不過是一個鐵疙瘩。
畢竟在海上作戰講究的就是靈活迅猛,除非抱著必死的決心,否則雙方定是要開展遊擊戰的。
而這鐵船,或許在和敵人同歸於儘時比較好用。
前提是,它可以追的上敵人。
是以,這鐵船在康熙看起來簡直雞肋無比。
胤礽沒有直說,而是對康熙道:
“汗阿瑪可知道汽轉球?”
康熙聽都沒聽過,不由麵露奇怪:
“這是何物?”
胤礽目視前方,聲音輕之又輕,可內容是隻有他明白的興奮與鄭重:
“那是蒸汽機的雛形。汽轉球,顧名思義,乃是因為水汽而自發轉動的球,曾被一千多年的古希臘人發明。
而球可以因為水汽轉動,汗阿瑪想想,咱們原本劃船靠人力,那麼如果人力被蒸汽所取代呢?
屆時,鐵船一樣可以和木船一樣輕盈迅捷,不,它會比木船的速度更快!
當鐵船時代來臨,所有的海戰,我們都將不戰而屈人之兵!”
“汽轉球,蒸汽機……這些東西朕都聞所未聞。”
胤礽聽了這話,認真的勸了康熙一句:
“汗阿瑪,要多讀書啊!”
康熙:“……”
康熙為了不在兒子麵前太過沒有麵子,於是他又沉聲道:
“不說這個了,朕以後會看的。你且告訴朕,這鐵船上,可是裝了你說的那什麼……蒸汽機?”
胤礽重重的點了點頭:
“對!雖然那古籍上對於汽轉球的圖像有些模糊難辨,但是方才一看那艘鐵船,保成就明白它為何而動了。”
“倘若一切如保成所說,那麼海上能飄來這麼一艘鐵船,可是代表在朕不知道的地方,已經可以造出許多這樣的鐵船了?
若真是如此……大清堪憂啊!保成,這件事朕想隻能靠你了!隻有你看過那些古籍,明白蒸汽機。
鐵船的輝煌時代,需要保成你來引領!”
康熙本就生性多疑,這鐵船的來源還是那不知來處的未知大陸,康熙的警惕心一下子拉滿。
這會兒胤礽倒是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他隻是想打造一支攻無不克,當世無人匹敵的鐵船隊,打下琉球,怎麼就激發了汗阿瑪的危機感?
“保成?”
康熙沒有等到胤礽的回答,不由催促了一句。
在他看來,自己的太子簡直是老天爺的親兒子,打小口吐神丹就不說了,他總能在浩如煙海的藏書樓中發現那些令人瞠目結舌的新知識。
而這些新的知識,所帶來的改變乃是巨大的,日新月異的!
康熙把這稱為——福氣!
要不是有福氣,怎麼就保成能看到那些古籍,那些借閱的大臣們一個也瞧不見呢?
保成一個小小孩童,哪怕他聰慧過人,哪怕他天賦異稟,他怎麼會懂那麼多新鮮玩意兒?
這都是他的福氣帶來的啊!
是以康熙現在對於胤礽感興趣的東西都抱有期待。
鐵船時代啊……
那終將是一個輝煌無比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