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個帝王不會在乎人口,人口代表著勞動力,代表著社會的安穩與發展,代表著未來的希望。
當人口開始衰減的時候……那就是危機要來臨的時候。
但是,若是人口暴漲之際,那該是盛世的來臨!
盛世,是每一位帝王的野望。
對於此刻的青年帝王來說,那是星星之火,卻燎動整個心原。
康熙是知道胤礽不會無的放矢的,這會兒胤礽這番話一出,康熙也忍不住陳思起來。
康熙一想到各省各地報上來的人口增長情況,康熙便忍不住想那些人口增長較緩的地區,是不是童養媳最多的地區?
胤礽慢條斯理的喝完了茶水,直接走出屏風,他抬起眸子,看著堂下跪著的王管家麵上已經露出了得意之色,他不由扯了扯嘴角:
“孤倒是有話要問,吳秋晚一家世代製船,家資不菲,彼時她正值三年斬衰之期,且不過一九歲女童,如何會去王家?彆緊張,誰都可以回答,孤隻是單純的好奇。”
胤礽語氣很好的說著,可是誰都知道這位太子爺並不是那等會單純好奇之人,一時之間不管是吳家的還是王家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就連方才得意洋洋的王管家,也是麵色一僵,死活都不肯開口,像是關緊了的蚌殼似的。
“唔,沒有人說話嗎?那孤便點一個……王管家,你來,方才不是嘴巴很會說嗎?那這個問題便由王管家來回答過吧。”
王管家現在算是怕了這位小太子了!
彆看人家人小小的,可是那小腦袋轉的比誰都快,稍不留神便會被他繞進去,最後連老底都交出來了!
“太子爺,這,這……”
“王管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嗎?那孤替你回答可好?一個從小嬌養,重孝服喪的女童,除非她是瘋了,她不仁不義,不顧爹娘屍骨未寒,才會上趕著去當你王家的童養媳!”
王管家被胤礽喝罵的連頭也都不敢抬,更彆提方才那般巧言能辯,鑽空子時的“風采”了。
隨後,胤礽杏眼一橫,又將眸光看向了正跪在地上的吳氏夫婦二人:
“據孤所知,你們夫妻二人與吳秋晚乃是出了五服的長輩,雖為尊長,然親近不足。當初吳秋晚去王家當童養媳,你們夫婦人竟是連攔都不攔嗎?”
吳德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胤礽,隨後便對上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幽深無比,像是一眼就能看穿人心一樣。
吳德慌忙將頭一低,狠狠的磕在地上,隨後這才捂著額頭,齜牙咧嘴的說道:
“太,太子爺,這事兒,這事兒……”
“這與我們夫妻無關呀,太子爺!”
吳劉氏直接接話道,但隨後,胤礽便輕飄飄的說了一句:
“孤勸你們想好再說話。十年前,之所以朝中有遷界令下發,不外乎是防止爾等與鄭氏反賊聯通。
而吳秋晚家中雖然富裕,但爾等若是得了金銀財寶,裡麵若有來路不明者,若被官府查出來……”
胤礽刻意拖長了尾音,裡麵的威脅之意自然不言而喻。
吳秋晚實在生的俏麗非常,而能讓王家這般急急將人接入府中,想必王家也是出了一筆不菲的金銀。
吳氏夫妻聞言咽了一口口水,他們如今已是騎虎難下,究竟是承認自己強賣尚在孝期的晚輩,還是擔憂自己那些被官府查抄出來的金銀,最後被官府蓋上私通反賊的帽子?
前一個,姚啟聖方才已經說了,至多判一個斬監候,要是再認一下後一個這怕是得來一個斬立決,再加誅九族套餐了!
吳氏夫妻瑟瑟發抖的抱在一起,肥胖的身體上肥肉一顫一顫的,吳德連忙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磕磕巴巴的說道:
“太,太子爺容稟啊!我們手中的金銀都是當初將晚丫頭賣進王家所得啊!那些金銀還有王家的印記!求太子爺明鑒!”
王管家這會兒已經被氣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他們難道看不出來,太子爺是在詐他們嗎?
偏偏這兩個蠢貨被太子爺三言兩語就嚇得亂了心智,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個一乾二淨!
胤礽聽到這裡方才微微一笑,看向坐在上麵的姚啟聖:
“姚總督,犯人已親口認罪。”
姚啟聖:“……”
紅紅火火恍恍惚惚。
姚啟聖突然覺得應該是自己老了,跟不上時代了。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尤其甚至看胤礽三言兩語便讓吳氏夫妻磕頭認罪,姚啟聖直接整個人都懵了。
這會兒,姚啟聖倉促回過神,然後直接一拍驚堂木,道:
“吳氏夫妻,既已認罪,本官宣判吳氏夫妻二人有強賣斬衰期卑幼之罪,情節惡劣,罪大惡極,判斬監候!”
斬監候,意為不會即刻出死,畢竟吳氏夫妻,乃是吳秋晚的尊長。
但隨著姚啟盛著驚堂木一拍,吳秋晚眼角的淚水直接飛了出來。
她看著吳氏夫妻,連哭帶喊著被差役拖下去的模樣,一臉痛快。
處理了吳氏夫妻強賣重孝晚輩案之後,姚啟聖再度看向王管家:
“服喪期卑幼強賣與爾府上,本官責令爾府即刻將其送還其家,不得有誤!”
王管家聽了這話,整個人立刻瞪大了臉眼睛,連滾帶爬過去:
“不,不可啊大人!大少……不,吳姑娘從進了王家之後,我王家一直好吃好喝的叫養著,在她身上可是花費金銀無數!”
吳秋晚聽到這裡,頓時怒目而視,她狠狠的瞪著滿口謊言的王管家:
“你胡說,自從入王家以後,我一日三餐,皆是清粥小菜!因為我比你們大少爺個頭高,你們太太動不動便罰我跪著伺候大少爺!
若是你們大少爺稍有不好,你們太太便罰我自行割腕取血,為其抄血經。
這其中樁樁件件,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且有證據!便是在你王家上工的仆人都不見得能受這樣的罪吧?!
我吳秋晚去你王家,便是為奴為仆,也還是你王家給我月銀才是!”
吳秋晚既然在王管家找上門之時,敢毅然決然的站出來,就代表著她已經將自己的臉麵、榮辱感都已經拋在腦後。
此刻,吳秋晚甚至不惜當著所有人的麵,將自己那隱藏許久的傷疤狠狠撕開,露出其下血淋淋的內幕。
王管家被吳秋婉這一通搶白之後,一時之間大腦一片空白,想不出一個字來反駁。
姚啟聖聽到這裡亦是不願意再聽,直接冷聲說道:
“福州造船廠廠長何在?”
徐壽沒想到會點到自己的名字,但隨後他便直接站了出去,衝著姚啟聖行禮:
“草民徐壽,叩見總督大人!”
姚啟聖微微頷首,隨後道:
“本官聽說吳秋晚乃是造船廠特招之工?”
“正是,吳姑娘於造船之聲頗有一番巧思,且觸類旁通,於福州號的建設之上,亦有不小的功績!”
徐壽這話一出,在場幾乎沒有多少人相信的,都覺得是徐壽在給吳秋晚臉上貼金。
畢竟一個弱女子,就算家中世代造船又如何?家中的本事總是傳男不傳女。
而吳秋晚聽了徐壽這番話後,將自己的背脊挺的愈發直了。
姚啟聖讚賞的看著二人,隨後道:
“既然是造船廠的特招之工,那便請徐廠長將人直接帶回船廠吧。”
姚啟聖言辭之間竟是直接將此行的王家給忽略了,若非是律法並未劃定買賣同罪,王家這回也落不著好!
可是王管家猶不滿足,他死死的盯著吳秋晚:
“大……吳姑娘,就算府中上上下下都對不住你,可是二少爺呢?二少爺可是打小就一直護著你的!”
王管家說到這裡,眼中已經露出了瘋狂之色。
他之所以站在這裡不是因為什麼太太病重,也不是為了請大少奶奶歸家儘孝,最重要的是,那位如今將將十五歲的二少爺。
那位陰翳邪肆的二少爺!
吳秋晚聽到二少爺這三個字後,身邊不由自主的發抖起來,更是產生了生理上的嘔吐痙攣。
吳秋晚如今一想到當自己還是大少爺名義上的童養媳時,二少爺已經從不知何時在暗處緊緊盯上了自己,就覺得自己的每一根神經都開始變得緊繃。
那些曾經和善的目光都已經化為了黏膩濕滑的毒蛇,令人作嘔!
二少爺曾經所有的陽光活潑的外表,都在當初他當著吳秋晚與王家太太的麵前要納吳秋晚為妾之時破滅!
“滾!你們王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廠長,帶我走好不好?我不想看到他們!”
徐壽看了一眼屏風後的方向,不多時,何柱兒出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徐壽這才心中未定,低聲說:
“好,我們走。”
徐壽這具身體本就生的高大,這會兒吳秋晚走在徐壽的身後,穿過漫漫人海,不由覺得安心。
而當地的百姓也都知道吳秋晚此番經曆後,定是身心俱疲,也紛紛友善的讓開了一條路。
吳秋晚不由一臉感激的看著眾人,不知過了多久,吳秋晚才與徐壽離開了人群。
“徐廠長,多謝您!”
女子靈動柔美的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這笑容中透著的如釋重負,是誰看了都會下意識的揚起唇角。
徐壽也不由勾了勾唇:
“謝我做甚?應該謝太子爺才對!我都沒有想到太子爺看著人小小的,平日裡看上也是不善言辭的模樣,今日簡直帥爆了!”
還是徐州第一次明麵上表露出對胤礽的欣賞,那叫一個不加演示,實在是他今日被胤礽帥到了。
尤其是徐壽一想到方才太子爺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語氣淡定自若的念出那一長串法律條文,將王家一行直接送上公堂的一幕,隻覺得自己恨不得拉橫幅:
太子爺萬歲!
明明自己也是學霸,可是徐壽卻覺得有一種被學神秀到了感覺!
吳秋晚聽了徐壽的話,也是不由露出了一個讚同的笑容:
“是啊,太子爺真是一個好人!”
吳秋晚和徐壽說著話,但卻沒來由的身體一僵,她忍不住四下看去,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吳姑娘,怎麼了?”
徐壽關心的問了一句,吳秋晚輕輕的搖了搖頭:
“沒什麼,隻是我覺得剛才有人在看我,應當是我感覺錯了。好了,徐廠長,我們快回廠裡工作吧,之前您說的那個數據有問題的原因我已經找到了!”
吳秋晚聲音清脆,徐壽忙點點頭,二人很快便隨著人海不見了蹤跡。
而等二人離開後,無人的小巷裡,一輛馬車緩緩駛出。
轎簾落下之際,一隻骨節修長的手指上,一抹紅色一閃而過。
“晚晚,你真以為你能跑得掉嗎?”
……
胤礽和康熙看了一場堂審,等出來之時,太陽已經西斜,胤礽便帶著康熙在城中最熱鬨繁華的街市上,品嘗了一下當地的特色美食。
“汗阿瑪,這家芋頭包子好好吃!”
“汗阿瑪,要不要來一碗魚圓?”
“汗阿瑪,吃……”
“汗阿瑪……”
燈火通明,人影重重的街市上,康熙一臉縱容的看著太子跑來跑去,幾乎將整條街市上的美食都買了一遍。
不過胤礽深知自己人小肚子小的道理,所以每一份都是略嘗一嘗後,便美其名曰分享,然將大頭甩給了康熙。
康熙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康熙在宮中用膳也從不講究如何鋪張。
這會兒,康熙跟著兒子吃遍一條小吃街後,身體的疲倦與精神的滿足,讓康熙哪怕等到月上枝頭時也無法合眼。
康熙忍不住坐起身來,梁九功冷不妨看到月光下這麼一個熟悉的背影,差點沒給嚇出好歹,連忙掌了燈:
“呦,皇上您怎麼又坐起來了?今個奴才看您和太子爺不是玩的挺好的嗎?”
梁九功這會兒也有些發愁,皇上在宮裡睡不著是思念太子爺,如今見到了太子爺,怎麼還是睡不著?
康熙搖了搖頭,直接讓梁九功將書房的燈點上,隨後就著燭光寫了一份密信,讓梁九功投遞到指定的地點,這才重新準備入睡。
保成今日所說的童養媳會影響一對夫妻的感情,進而導致新生人口降生之事,已經成了橫在康熙心口上的骨頭。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這塊骨頭究竟有多麼大,多麼硬。
那麼,沒有什麼比真實數據來的更為真切可靠了。
之後的幾日,胤礽要麼研究治療椰子樹病症的特效丹藥,要麼和康熙去看海、去看日出、去遊玩,倒是一段難得的休閒歡樂時光。
不管是康熙,還是胤礽對於這段時間都很珍惜。
在京中的時候,父子二人從來沒有像在這裡如同尋常人家的父子一般玩耍嬉鬨。
而在這段時間,康熙讓人調查的東西也已經有了眉目。
這天,康熙將一個厚重的包裹搬進了自己的書房,隨後便就這大亮的天色,一頁一頁認真的看了起來。
不看不要緊,一看康熙竟是足足看到了日暮西沉,眼睛酸澀不已,都始終沒有放下手上這厚重的一本記錄了臨近幾個省的童養媳極其家庭孩子現狀的報告。
讓康熙沒有想到的是,他原本隻是想要知道童養媳的存在,是否會真正影響新生人口的增減,但這本記錄卻遠不止於此。
童養媳所會出現的幾種家庭情況,康熙都心知肚明,但是富貴人家之中終究是少之又少。
而且……以那日胤礽口中的親情之談,康熙心中也不是沒有想法。
然而,這本記錄中,進入富家的童養媳,幾乎可以占據到三分之一。
而這些人家之中足足有三分之二的家庭中,是很少有童養媳所出之子的存在。
至於貧家那就更加離譜,凡是是有童養媳的家庭,日後若是以童養媳為妻,幾乎家家隻有一個孩子,或者沒有。
這對於民風民情,多子多孫的古代封建社會來說,簡直是令人不可思議的。
而除了這些以外,同樣童養媳在婆家被虐待,被殺害,被折磨,的種種罪行,也略作簡要摘錄在後麵。
報告人美其名曰:是對童養媳所出子女數量稀少的原因總結與猜測,但是那每一個個字眼都像是浸在血肉中一樣。
童養媳。
這個詞,一直都是泡在血中的。
康熙第一次這麼清楚且直白的認識到這一點後,等到第二日,她不由掛著黑眼圈,和胤礽說起此事:
“保證既然當日特意和朕提及此事,莫不是對此事早就已經心知肚明?”
胤礽點了點頭:
“汗阿瑪有所不知,越是貧窮的地方,越容易有童養媳的誕生。”
畢竟,貧家來說換來一個童養媳的代價,遠遠小於等到以後取一一個適齡女子為妻的聘禮。
康熙對此表示理解,隨後卻道:
“但保成,童養媳的存在其實從某一方麵大大的減輕了普通百姓逆殺虐殺剛出生女嬰的行為。
朕自從昨日收到那本關於童養媳之子息記錄後,碾轉反側,實不知該如何處理。”
以康熙的殺伐果斷在發現童養媳的存在可能會影響國家發展之時,便該直接下禁令。
可是,每一年通過各地報上來,所有被其親眷殺害的剛出生的女嬰數據也是同樣觸目驚心。
彆看如今女子地位不高,但康熙清楚的知道,若人為本,女子為基。
活著,總歸是一件好事。
胤礽聽到這裡,知道自己當日的話起了作用,不由心裡感謝了王家辛辛苦苦送經驗一番。
要是沒有王家的操作,他還得想法子安排呢!
胤礽神秘的笑了笑:
“那,汗阿瑪先隨保成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