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 好疼,好疼啊!”
“姑娘,您且忍忍, 纏足疼,放足疼, 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原本的女兒家都得這一遭!也是太子爺心慈,這才讓給您放足。
如今您是這院子裡年歲最大的,姑娘可千萬不要叫疼, 免得嚇到了那些年紀小的!”
“嗚嗚嗚, 我, 我知道了。”
康熙與胤礽一同來到了胤礽原本未安置那些戰亡將士遺孤的大宅子外,就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宅院深深,這是當地最大的一座宅子,不過當地經濟一直持續走低, 所以價格並不昂貴。
當初胤礽將此事全盤交托給閆天之後,閆天精挑細選了這裡。
胤礽和康熙對視一眼, 父子二人頂著了上書“慈幼堂”的匾額, 邁過了門檻,然後循聲而去。
等到了近前, 康熙聽到了詳細的對話,這才不由愕然:
“保成, 這是……”
胤礽聽著那裡麵不知年歲幾何的姑娘壓抑而又破碎的痛呼之聲, 眉心蹙了蹙, 隨後引著康熙朝另一邊走去。
“汗阿瑪可還記得保成此前與您說過的驛站破敗之事?如今那位原驛站主事便在保成這裡負責這些戰亡將士遺孤的撫養。
不過, 自從慈幼堂成立之初,保成對於撫養這些遺孤的唯一要求,便是女子不得纏足。”
纏足之事, 自本朝開國以來便是一直被禁止的。
但民間的纏足卻一直屢禁不止,鑒於舊朝程朱理學之思想早已深入人心,對於女子的束縛一直從未減輕過。
當然,這一點除了百姓的知法犯法外,更多的也與官府的妥協有關。
畢竟,也不會有官府派人去一家一家掀人家女子的裙子,看人家到底是不是長了一對兒小腳。
康熙方才聽著那裡麵女子與那老婦人的對話,便知道是怎麼回事,可即使如此,康熙的態度還是有些猶疑:
“這樣真的有用嗎?”
國法威嚴,尚且不能讓這樣的惡行屢禁不止,而保成卻隻是辦了一個小小的慈幼堂,這樣的改變也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胤礽自然深知如今連國法都無法禁止民間纏足之風,自己所做的這些都隻不過是微不足道而已。
但是胤礽更知道——纏足之惡,不除不行!
“目前看來是沒有用的,但汗阿瑪且試想一下,若是等到將來福建遍地都是對於勞動力需求極高的工廠時,這些工廠的要求便是女子不得纏足呢?”
胤礽與康熙一道走著,負責人大手拉著小手,穿過了茂密的高大常綠樹,胤礽的聲音在空蕩蕩的路上回蕩:
“當工廠生產已經常態化,那麼進工廠做工,便會使所有人賴以生存,且能保障他們安定生活的存在。
在這一時段是不會有人願意去打破他們原本生活的平衡,那麼他們必然會為了生存不得不作出必要的讓步。”
胤礽這一番話出口,康熙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保成這話說的簡簡單單,可是康熙卻知道這將是一項何等浩大的工程!
遠的不說,隻福建如今,現在也看看隻有一個水泥廠和船廠。
可是,這其中對於女子勞動力的需求遠遠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高。
水泥廠需要的是體力強大的男工居多,而船廠對於技術的要求性更強,可是這年頭所有技術都是傳男不傳女。
康熙第一次對於胤礽的做法抱以懷疑的態度。
這樣真的可行嗎?
“國法森嚴,但卻不能因纏足之風便將任何一個人逼入絕境,否則百姓恐會嘩變。但纏足之陋習,本不該存於世間,非常事件,非常手段。
汗阿瑪,我們滿族的姑奶奶可以在馬上縱情歡笑,儘情奔馳,可是這些纏足的姑娘她們一輩子也不可能體會到這樣的感覺。
除此之外,每一個纏足的女子一生所遭受的痛苦,遠非常人可以想象。”
胤礽似乎沒有察覺到康熙的懷疑的眼神,或者說即便他察覺到了,也並不在乎。
他有解決這件事的辦法。
隨後,胤礽轉而對著康熙說起了自己當初行醫之時遇到的一位患有足疾的婦人。
因為當初胤礽年紀小,並不需要如何避諱,所以可以讓胤礽親眼見到那婦人因為纏足之後所導致的種種感染的跡象。
扭曲的腳弓,被踩的稀爛的腳趾,腐爛的腳心肉,一樣一樣,哪怕是一個正常人看到都會忍不住作嘔的。
可是這樣的陳規陋習卻已流傳,至今不知多少年。
時至今日,那一幕一幕,胤礽至今想起來仍覺得觸目驚心。
而從胤礽看到那雙因為纏足而導致潰爛的雙足之時,心中便已經下定決心。
他一定要讓這樣的陋習從這片土地上消失!
要知道,如果不是胤礽在這裡,隨便換任何一個醫者在這裡,那婦人的一雙腳隻怕是廢了。
不說因為纏足而導致腐爛的腐肉,若是不被挖取輕則截肢,重則喪命,就是那女子與男子之間的忌諱,便足以逼的那名婦人回家等死。
所以,胤礽等到閆天將慈幼堂安頓妥當之後,第一個吩咐便是慈幼堂中的女子不得有人纏足,哪怕是纏過的,也得放開!
如果一個人連最基本的身體康健都做不到,那麼胤礽不知道這樣的人在未來又能做什麼?
康熙聽完了胤礽的解釋之後,都忍不住肩膀聳動了兩下,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嫌惡之情。
要知道,康熙此前見到民間漢人女子一雙金蓮細足,蓮步而來之時還覺得其有若柳扶風之態,分外惹人憐惜。
然而胤礽的一番話,直接讓康熙所有的幻想都覆滅了。
“這個啊,保成,你做的對!朕可算是知道為什麼老祖宗都不允許女子纏足了!”
試想一下,一個麵若銀盤,容貌嬌美無比的女子,脫了衣裳,露出一身羊脂溫玉的皮子。
然而,等看到最後卻是露出了一對兒竹筍似的,飽受摧殘的雙足……
康熙整個人都不好了!
胤礽聽了康熙這話後,隻是勾了勾唇,隨後二人便在一棟聯排的房子麵前停了下來,裡麵竟是傳出了朗朗的讀書聲。
“咦,保成這莫不是要要培養出幾個狀元之才出來?”
要說彆人資助無依幼童讀書,康熙還懷疑他能否有成果。
可是如今,康熙看著胤礽身邊環繞著得那麼多的人才,他深深的懷疑在此刻,這一連排簡陋的房屋中,遲早會有一些一飛衝天的人物。
胤礽笑了笑,沒有說話,引著康熙一同上前。
這連排教室的窗戶全部都被替換成了玻璃,這會兒站在窗外朝裡麵看去,康熙不由又是一驚:
“這裡竟是如此多的女童!”
而且這些女子沒有學尋常女子所需要學的女紅,紡織一類的技術,反而是在認認真真的跟著夫子識字。
胤礽如今年齡小,身高不足,並不能看到裡麵的場景,但一聽康熙的描述,他頓時就知道這是哪一間教室了。
“不錯,除了這些女童之外,汗阿瑪此前說的女童被溺殺之風俗,保成亦是有所耳聞。如您所見,除了這些女童外,育嬰堂中仍有閆天從外麵收回來的不少女嬰。”
“收?”
康熙敏銳的察覺到這個字眼,胤礽臉上露出一絲陰霾:
“是的,都是閆天帶著幾個當地熟悉的人去那些容易有女嬰被溺殺,虐殺的地方,大肆宣揚慈幼堂付費收容女嬰之事。”
胤礽說著,隨後頓了頓:
“一兩銀子,便會有人將將出生的女嬰大方的送出。這些女嬰的性命,就值一兩銀子。
不過,這件事閆天會將其記錄在冊,若有女嬰長成後想要離開慈幼堂,隻要支付了這一兩銀子之後便可以離開慈幼堂。”
康熙聽到這裡,倒是覺得這也是個辦法,隻是若是如此,也是頗為勞心費神。
康熙這麼想也這麼說了,但胤礽卻是笑了笑:
“這隻是眼下罷了。”
當女子社會地位被不斷提高的時候,女孩子也會變得寶貴起來。
康熙聽了胤礽的話後,一時之間都覺得無法找出更好的法子,隨後他看向教室:
“不過,咱們剛才一路走來,朕倒是覺得這些屋子裡麵男童與女童學習的東西都是一般無二……”
“是的,汗阿瑪,這裡的教室男女各半,他們都會先進行係統的識字,讀書教育,然後再來通過考核決定他們日後到底該走什麼樣的路。”
“走什麼樣的路,這又是什麼說法?”
康熙認認真真的透過窗戶看進去,那些年齡不一的小姑娘這會兒誰也沒有發現窗外多了兩個人,她們都在聚精會神的聽夫子講課。
沒有人舍得眨一下眼睛,生怕自己稍有不慎,便錯過了什麼關鍵的信息。
胤礽扯了一下康熙的袖子,康熙這才發現寶貝兒子雖然說起話來老氣橫秋,可是現在到底還是一個一個……身高不足的幼崽呢,
康熙不由輕笑一聲,連忙彎腰將胤礽抱起來,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胤礽幽怨的看了康熙一眼,他剛才看到了!
汗阿瑪一定在心裡偷偷笑話自己!
康熙對上胤礽那控訴的眼神,這會兒也是有些心虛的,摸了摸鼻子催促的問道:
“保成還沒有說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胤礽輕哼了一聲,這才解釋道:
“所謂走什麼樣的路,便要看他們究竟是不是讀書那塊料了。汗阿瑪,您看過戴梓,徐壽等人之後,您可覺得咱們大清是不是太過於缺少這樣的人才了?”
康熙聽了這話,想著蒸汽機,想著留聲機,便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胤礽亦是點了點頭,直接抬起那雙杏眼,透過那晶瑩透明的玻璃直接朝教室內看去,隨後便見他輕輕的說道:
“那麼不適合走科舉之路的孩童,便可以走另一條路了——技術。”
康熙聽了胤礽的話想了想,然後認真的發問:
“……保成啊,如同戴梓,徐壽那樣的存在,你說這天底下有多少個人能有那樣的大才?”
胤礽:“……”
胤礽不由噎了一下,然後撇了康熙一眼:
“汗阿瑪,您以為這人才都是老天爺隨便掉下來的嗎?考不了科舉,那就學技術!若是技術學不好了,專精一門也就是了,能敲好釘子的工匠也是好工匠!”
“可是,這裡麵可都是些女同,難道她們也要……”
“那是自然!汗阿瑪可知,您此次乘坐的福州號那艘大輪渡,中便是由那天的吳秋晚親自做出了九層防水,防沉設計?
有了吳秋晚做出的那九層設計,即便是在海中遇到暗礁,隻要礁石不是特彆之大的那種,那艘大輪渡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沉沒的,這代表著什麼,汗阿瑪您可知道?”
能讓航行的船隻輕易不會沉沒於大海,那將是一項何等偉大的技術?
康熙覺得自己今天驚訝的次數有些過於多了,這會兒整個人都有些木木的。
“可是,那吳秋晚不過是一個女子罷了,莫不是徐壽……”
胤礽直接道:
“汗阿瑪,徐壽何等光明磊落?他不會貪墨一個女子之功,也不會給人隨意捏造功績。而此中樁樁件件,從一開始的實驗到福州號建成,皆有吳秋婉親筆書寫的報告呈上來,您若是不信,一會兒保成便讓人送到您手邊。”
康熙聽完了胤礽這話,一時之間不知道做什麼表情。
胤礽卻不管康熙怎麼想,這會兒隻是慢吞吞的說道:
“不過,如今吳秋晚雖是被保成特招在船廠之中,若是等到來日她找個夫家嫁了,那夫家若是不做人些,這項技術隻怕會成為那人家中不傳之秘。”
“這怎麼行?!”
康熙差一點跳起來,隨後直接抱著胤礽從教室旁離開,在院子裡踱步,然後小聲的向胤礽建議:
“那什麼,保成,你說要是朕將吳秋晚迎入宮中……”
胤礽:???
胤礽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憋死自己!
隨後,胤礽頂著一雙死魚眼看著康熙,一時無語。
他單知道自己以前和汗阿瑪同住在乾清宮的時候,汗阿瑪便業務繁忙,忙完了白天,忙晚上。
沒想到啊沒想到,汗阿瑪為了國家竟然可以做到這一步!
但是,胤礽可不會將一個造船業頂尖人才,未來的女性大佬送到康熙後宮:
“汗阿瑪,請容保成提醒一句,吳秋晚研究出這項技術,至今尚不足半載!
在此之前,她也不過是一個造船工匠之家的獨女,雖然對於造船之事耳濡目染,可這項技術卻是確確實實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
胤礽一麵說著,一麵抬眼看向康熙語氣認真:
“才不到半載,吳秋晚便做出這樣的功績,您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如此人才,汗阿瑪卻要看到眼前的這丁點利益便要將拘於後宮嗎?您真的忍心嗎?”
康熙不忍心,一點都不忍心!
他甚至迫切的希望吳秋晚可以做出更多的功績。
“那,那就是吳秋晚一直在船廠上工就是了。”
胤礽於是歎了一口氣:
“可吳秋晚,如今已到雙十年華,若是遲遲不嫁人,隻怕會惹的民間流言四起。汗阿瑪,流言可殺人,如今有水青書局在手,您不會不知吧?”
康熙這時候終於回過過來,保成這小子這是在這點他的!
康熙沒好氣的看了胤礽一眼:
“你小子,究竟想說什麼?不妨直言!”
胤礽直接道:
“汗阿瑪,保成想請汗阿瑪能立法準和離,複辟女戶之製!”
“這不可能!”
康熙想都沒想,便如是說道。
但隨後,康熙怕在胤礽眼中看到失望的情緒,連忙急急的解釋道:
“保成,朕知道你的想法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如今民情在前,和離,女戶之法若立,隻恐百姓不願。”
在程朱理學盛行的今日,女子身上的枷鎖被一層一層的加注其上。
和離,女戶之說,已經成為了遙遠的曆史。
非康熙不想抗衡,隻是以如今民風民情,即便是有如此法製,也不過如同當初開國以來禁纏足之法一樣不了了之。
胤礽聽了康熙這話後,讚同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