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爺,草民知道日前草民家中許是因為些許小事,與您名下船廠發生了一些小衝突,但這也不值當您在大喜的日子裡特意來草民這裡吧?”
王二少爺不得不說他是一個聰明的人,他並沒有想過要和胤礽硬碰硬,反而自己將自己昔日與胤礽之間僅有的糾葛扯出來,可是他用詞含糊,想要為胤礽蓋上公報私仇的帽子。
“若是些許小衝突,又豈會請姚總督親自坐堂審理?王二少爺這話孤可就不愛聽了!”
胤礽淡淡的笑著,四兩撥千斤的反駁回去。
隻是,此刻胤礽那一雙杏眼中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反而含著一種天家威嚴的淩厲之感直逼王二少爺。
二人一坐一跪,目光在這一瞬間彼此交疊,胤礽年紀雖小,可卻氣質不凡,王二少爺以弱示人,但眸中那赤紅的血色卻不遮不掩。
“縱使如此,姚總督不也已經蓋棺定論,我王家……從始至終也不過是被曾經的吳家欺騙所致罷了。”
“是嗎?”
胤礽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王二少爺眼見著這件事並不能將胤礽逼退,直接換了策略:
“罷了,過去的事兒,草民也不提了,今日太子爺若是想要在草民這裡喝一杯喜酒,草民自然是有多少給多少。
隻是,您瞧,如今吉時快要過了,還請您行個方便,允草民先將這禮數行完可好?”
王二少爺的語氣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躁,胤礽敏銳的察覺後,對自己心中的那個猜測更加的確定。
這會兒,胤礽隻是不緊不慢的端起了一杯香茶,送到了唇邊,抿了一口:
“若是,孤說不可呢?”
胤礽冷冷的看向了王二少爺:
“孤雖此前與王二少也不曾見過一麵,卻也是因他人之口,對王二少爺的些許瑣事略有些了解,如今王二少爺故人失蹤在即,你卻喜氣洋洋的娶親……”
王二少爺聽了胤礽這話,瞳孔隻是一縮,隨後立刻垂下了眼簾:
“草民竟不知太子爺口中的故人是何人,再著故人再重要,又豈能比得上草民今日迎娶心愛女子重要?”
“是嗎?”
胤礽不急不緩的說了一句,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而王二少爺隨著這長久的沉默,愈發覺得心中沒底了起來。
“太子爺,草民正兒八經納妾,萬無與理不合之處!您今日貿然來此,若要討杯喜酒,草民自然當掃榻歡迎,可如今吉時將過,草民,草民……”
王二少爺做足了為難之姿,再度重申自己的訴求,胤礽卻不接話:
“這麼說,王二少爺對於故人失蹤之事是一概不知了?”
“自然!那什麼故人,對於草民來說都已是過眼煙雲,草民何須將其放在心上?還請太子爺不要拿著些許小事,擾了草民大喜的日子!”
王二少爺說到這裡語氣中依然有了些不滿,但是他又裝作自己失言,衝著胤礽磕了一個頭,倒是讓人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要拿他如何是好。
胤礽對於王二少爺這副滾刀肉的模樣卻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這一次,能借著他放流民入閩增加勞動力之事,擺下這麼一盤棋,將吳秋晚從眾人眼皮子下帶走的人,又豈是一個泛泛之輩?
胤礽聽到這裡也從主座上跳了下來,就像是來進行一場例行詢問一樣:
“既然如此,那孤便不打擾王二少爺了。”
胤礽如是說著,王二少爺那繃緊的神經,因為胤礽這話緩放鬆了一下,隨後連忙搖了搖頭:
“不打緊不打緊,太子爺對於那等微末小節之事也能放在心上,乃是我閩地百姓之福分!如若太子爺有什麼需要我等小民配合之事,隻管開口便是草民一定竭儘所能!”
漂亮話誰不會說,眼看胤礽今個要被自己糊弄了過去,王二少爺也不吝嗇於說幾句捧場的話。
王二少爺一邊說著,一邊跪著讓開了一條路,以便胤礽可以更好的離開。
而胤礽聽了王二少爺的話,也站住不走了。
隨後,胤礽看了一眼那不停用身體與身後仆婦抗爭的新嫁娘一眼,抬步走了上去:
“既然如此,孤還真有一個不情之情!”
王二少爺眼睜睜的看著胤礽朝新娘走去,頓時瞪圓了一雙眼,立刻便從地上爬起來,兩步衝過去,擋在新娘的前麵:
“太子爺!您要做什麼?這新嫁娘的蓋頭,可是隻有其夫才能挑開的!您這樣於禮不合!”
胤礽收回了自己的手,打量了一下王二少爺:
“王二少爺這動作挺快的呀,剛才還在那裡跪的端端正正,這會兒……孤讓你起來了嗎?!”
胤礽厲聲嗬斥,王二少爺隨機直挺挺的跪了下去,那“撲通”一聲脆響,讓人都要懷疑他想要將膝蓋跪碎了。
旋即,王二少爺背脊挺直,做出了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樣:
“求太子爺恕草民失儀之罪!然事出從權,若是今個您挑了草民新婦的蓋頭,她怕是以後無顏見人,隻有一頭碰死的份兒了!
區區民婦之命,雖然不足掛齒,但草民恐傷了太子爺您之英名,故而為此還請太子爺見諒!”
王二少爺年紀小,但性子頗為的圓滑,這會兒句句都是站在胤礽的立場,替胤礽考慮,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天下第一大忠臣!
“這樣麼?”
胤礽似乎很配合王二少爺演戲的模樣,並沒有在做什麼強硬的舉止。
王二少爺這會兒也隻能警惕的看著胤礽,卻也不敢再說什麼彆的話,生怕被胤礽找到一丁點的空子。
這會兒胤礽有些惋惜的歎息了一聲,隨後這才抬眼看向了屋外。
喜堂的布置雖然隆重,但卻因為是納妾的緣故,並不曾在正兒八經的主院辦。
這會兒,一陣輕之又輕的穿堂風吹了過來,吹動了所有人的發絲。
“起風了,王二少爺。”
王二少爺有些不明所以,胤礽不動他也不敢動,但誰也沒有想到,那原本隻是輕之又輕的一絲清風,在幾個呼吸間,突然變成了狂風大作。
“呼——”
一陣狂風吹了進來,眾人被那狂風吹的不由閉上了眼睛,衣衫也因此在空中獵獵作響著。
與此同時,王二少爺急急回身,過去想要抓住什麼,可是終究是來不及了。
飄飄的紅蓋頭在狂風的作用之下,被其猛的掀到了地上。
胤礽抬眼看去,吳秋晚被封著口,一雙美目盛滿了淚水,求救的看著胤礽。
王二少爺直接懵了。
他本以為太子也會親自動手掀了吳秋晚的蓋頭,所以對此事一直頗為防備,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這妖風!”
王二少爺不由低低的咒罵了一聲,胤礽卻隻是聳了聳肩,看著係統麵板中精確到幾分幾秒的天氣預報,搖了搖頭。
也不枉自己一直聽王二少爺的車軲轆話拖了這麼久的時間了。
“好了,現在王二少爺該與孤談一談,為何船廠中丟失的吳姑娘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了吧?”
胤礽語氣分外的和緩,可是其中卻鋒芒畢露,這一瞬間,王二少爺敏銳的第六感告訴他要是他稍有回答不慎,便會落得死無葬身之地!
然不過幾個呼吸間,王二少爺便已經為自己想好了回答:
“太子爺容稟,吳姑娘之所以在此,乃是草民一早取了豐厚的聘才與吳家族長處將吳姑娘聘回來的,難道,這是不對的嗎?
至於太子爺口中的吳姑娘失蹤,隻是草民當真是不清楚!”
王二少爺已經打定了主意,對於今日發生的這事,他將動用一切手段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然而,胤礽豈能如他所願?
“哦,王二少爺這話是你不清楚吳姑娘為什麼早上從船廠消失,此刻便入了你的花轎,與你在這喜糖之上拜堂成親了?”
“正,正是如此!草民乃是走正兒八經納妾之禮,若是您不相信,大可前去吳家族長處探聽一二!
此前家母不明法紀,前頭姚總督已經先行處置過了,如今草民斷不敢再犯。”
走了一個吳氏夫妻,還會有千千萬萬個吳氏夫妻的。
隻要王二少爺學以豐厚的報酬,作為吳秋晚長輩之人,便可以輕而易舉的因為那豐厚的聘財將其送入王家。
這,就是封建社會下,孤女的悲哀。
王二少爺說完這話後,才大著膽子看向了胤礽,但眼底卻清楚一絲得意之色。
像是在說:看吧,這一次我可是合法辦事,便是你當朝太子也不能再阻攔於我。
“哦?也就是說,吳姑娘因其失孤之女的身份,所以被吳氏族長以合法的名義,賣給你王家了?”
王二少爺被胤礽這一針見血的話說的麵上有些難堪,乾甘笑著說:
“太子爺,草民對吳姑娘一見傾心,是以不惜耗費巨資將她納回王家,這賣字有些過於難聽了。”
“難聽?”
胤礽嗤笑一聲,直接小臉一沉:
“來人!將其拿下!”
王二少爺聽了胤礽這話,頓時臉上失了血色,他死死的盯著胤礽,不知道自己哪裡出了差錯?
“太子爺,草民不知何罪之有,還請您明示!”
“不知道自己何罪之有?《大清律例》記:凡設方略而誘取良人及略賣良人為妻妾、子孫者,杖一百、徒年!”
“可是,可是草民是向吳家族長付過聘財,正正經經納其為妾的!所謂娶妻納妾,父母在則由父母做主,父母不在皆有長輩定論!太子爺,您所說的略買,誘取之事,恕草民不明白!”
“不明白?好,我告訴你!吳姑娘早在半月前,皇上下發的女子特行令試點文書送到當地之際,便已經成為了第一個自立女戶之人!爾等不顧她之意願強嫁強娶,不是拐賣是什麼?!”
徐壽終於忍到了這時候,直接衝了過來,他一臉心疼的看著吳秋晚,連忙將吳秋晚嘴巴上的布條解開。
吳秋晚看到徐壽的那一瞬間,直接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好端端的一個嬌滴滴的美人,這會兒哭的是一點儀態都不顧及了。
但隨著她那哀傷的哭音,是讓人直覺的心中發酸,整個心臟像是被一隻手重重的捏住了一樣。
“好了好了,莫哭了,莫哭了,我在,我在……”
徐壽輕輕的拍了拍吳秋晚的後背,眼中的擔憂是一丁點兒也不隱藏的。
而吳秋晚這會兒亦是全然相信徐壽的靠在徐壽的肩膀上,泣不成聲。
一旁的王二少爺被用枷鎖架了起來,他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一點都不可置信。
“奸夫!□□!”
王二少爺的眼睛像是淬了毒一樣,凶狠的刮著徐壽,如果目光可以殺人的話,徐壽許是在這段時間已經死了無數次了。
但即使如此,徐壽卻沒有一絲一毫躲避的想法,反而將吳秋晚護在了自己的身後,直接迎上了王二少爺那陰毒的眼神,譏笑:
“你嫉妒了?”
王二少爺可不是嫉妒了?
這會兒他看到吳秋晚小鳥依人的模樣,眼珠子紅的都能滴出血來!
“什麼皇上親自下的懿旨?太子爺是你們的靠山,如今山高水遠,焉知太子爺不會包庇你二人這奸夫□□!”
王二少爺這會兒發絲散亂,紅著一雙眼盯著徐壽像是要刺穿徐壽的身體看到吳秋晚一樣。
吳秋晚雖然被徐壽擋著,可是王二少爺那狠毒的眼神依然如同實質化一般,讓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胤礽聽到這裡,頓時知道這是一個很好的普法時間。
於是,胤礽直接找了招手:
“何柱兒,念——”
何柱兒立刻將胤礽早就吩咐帶上的黑檀木匣子拿了出來,從其中取出了一卷明黃的聖旨,大聲的朗讀了起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昔至閩地,見當地之百姓,不論男女,於國有功,於家有利,一時有感古時盛唐之際,便是如此。
故自今日起,以閩地為試點,行女戶,準和離……”
而之後,這是一些對於立女戶與和離的詳細要求。
而這裡麵的種種要求,吳秋晚一早便已經滿足,是以她便理所應當的成為了女戶第一人。
胤礽聽何柱兒念完了聖旨,這才將眼神看向了不少來到這裡湊熱鬨的百姓:
“自今日起,該法規將通曉閩地全境!”
胤礽這話一出,百姓們頓時嘩然。
“女戶!竟然可以立女戶了!我家姐一直因為幼時容貌有損,不能嫁人,日日在家以淚洗麵。
好幾次我娘都發現姐,要麼看繩子,要麼看刀子,可把全家人都要嚇死了,這要是可以立女戶的話,那我家姐可就有救了!”
現如今,不論男女,隻要可以隨便找一個工廠上工,便可以輕輕鬆鬆的養自己了。
“還準和離了,真好啊……”
人群之中,一個頭發蒼蒼的老夫人感慨的歎息了一聲,隨後這才緩緩的離去,留給眾人一個滿是故事的背影。
“那是……韓家婆婆?”
“是她是她,聽說她年輕的時候,好幾次差點被她男人打的半死不活,要不是命硬挺過來,現在直不定都沒有她這個人了!”
“也幸虧老天爺也看不過過好人遭那負罪,這才在十年前讓韓老頭發重病死了!”
可是看到韓家婆婆的年紀,便知道她這一輩子,幾乎活在了暴力之中。
一時間,所以人們對於合理與女戶的看法議論紛紛,但總體來說眾人都接受良好。
而王二少爺聽了何柱兒宣告的聖旨之後,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一樣,直接跪了下去。
“為什麼,為什麼……我算計了這麼多,隻是為了和我心愛的女子結成姻緣,為什麼有這麼多人都要阻止我?!”
“你想要和人家結姻緣人家願意嗎?要是吳姑娘願意,她何必冒著大雨,帶著死誌從你們王家跑出來?”
徐壽疾言厲色的說著,王二少爺呆呆的抬起頭,將目光聚焦在徐壽的臉上:
“你懂什麼,從我五歲的時候,她就一直陪著我,我們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大哥不能陪她去做的事兒,我可以!大哥給不了她的,我可以!
我知道她是在怪我,不顧倫常,可是大哥已經死了,她為什麼不能接受我?”
“接受你?”
徐壽冷冷一笑:
“她要如何接受你?她曾經也是父母捧在掌心裡的珍寶,可入了你們王家之後,虐待,毆打,羞辱,如是種種,都是你們王家加注到她身上的,她要是能心無芥蒂的嫁給你,你才應該擔心!”
“可我,可我不一樣!”
“漠視,也是罪!你可知道,她早就看到了你書房之中的《大清律》,當日,太子爺當街所說之話一出,她就什麼都知道了。”
王二少爺聽到這裡,急急的轉頭看向了吳秋晚,卻沒有想到吳秋晚此時此刻連看他一眼都不願意,隻跟在徐壽的身後緊緊的攥著徐壽的袖子,就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
“她,早就知道了?”
二少爺近乎艱難的吐出了這麼一句話,而吳秋婉對於王二少爺的話充耳不聞。
或許吳秋晚此前對於大清律的內容並不清楚,但隨著那日胤礽的當街,叫破開始……吳秋婉便知道,她受的所有罪,王家一個人都有份!
王二少爺口口聲聲說喜歡吳秋晚,說願意護著他,可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上吳秋晚從童養媳的身份掙脫出來。
就連……當初,在王大少爺過世之後,其向王家太太開口之際,也是欲要取吳秋晚為妾。
妾,通買賣。
此時此刻,彆看王二少爺多麼情深意重,可若是等到以後他厭了,膩了,那時的吳秋晚不過是隨意買賣論處罷了。
可即便如此,此時的王二少爺的目光像是粘在了吳秋晚的身上,不願離去,像是要將吳秋晚的影子刻在他的腦中。
不多時,五大粗的差役衝過來將王二少爺從喜堂上壓走。
而這時,王家夫妻這才抱頭痛哭起來:
“逆子啊逆子!”
“不孝的東西!我們這是造了什麼孽,怎麼會有這樣一個逆子!”
而從王家夫妻的口中眾人才知道,這段時期王家夫妻之所以連個屁都不敢放的原因,便是因為王二少爺對二人投毒!
毒,乃是一個行商之人偶然發現的。
而這毒原本是銷售給山間獵戶所用,用來麻醉獵物再好不過。
可是,王家夫妻萬萬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們疼愛有加,如珠如寶疼愛的小兒子竟然將這一招用在了他們的身上!
王二少爺被帶走後,差役很快便在王家大宅裡將剩下的七名女子儘數搜出。
她們本就是王二少爺想要撒出來的煙霧彈,這會兒雖然略有受驚,但都完好無損。
與此同時,王二少爺也準備將這事推給王家夫妻。
是的,推給王家夫妻!
不得不說,這位可真是一個“孝”出天際的好兒子!
王二少爺巧言令色,哪怕是前頭因為胤礽的神來一筆,頒布了一條一開始不曾在民間同船的法規讓他馬失前蹄,但是在其後王二少爺在公堂上充分的展現了自己的一張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