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瑜捏著毛筆的手停住了動作,墨汁滴落到了宣紙上,最後喃喃自語道:“這地點這時間…..若不是朕不信什麼因果輪回,怕是都要覺得是他回來了…..”
文熙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才打斷了薑瑜的沉思:“陛下覺著這名次……?”
薑瑜這才回過神,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到:“第三…..探花…..也好,想來確實有點緣分……不必更換,定下吧。”
“是。”文熙這才鬆了一口氣。
“還有,這次你親自去送,甄府還是不收?”薑瑜放下了手中的名單和卷子,重新開啟了一個話題。
文熙搖了搖頭,歎了口氣:“甄老…..說他沒臉收…..”
薑瑜低下了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罷了,甄翦倔起來也真是沒法。他這病隻能冷蓮治,你把冷蓮磨成粉,然後隔幾天以寧將軍的名義送過去,隻說是人參粉好了。”
文熙點了點頭。
薑瑜站了起來,對文熙說到:“五日後朕要出京,去祭奠老師。去年才大肆操辦過,今年便簡樸些。一甲前三名隨行,其他官員就不必來了,錢也從朕私庫裡出。”
“陛下聖明。”
***
晏河清確實沒怎麼見過大世麵,能進入一甲已經是意外之喜,更驚喜的是他居然是一甲第三——
探花郎!
直到打馬遊街過後,他心中依舊激情澎湃,走路都飄飄忽忽的。
所以在賀正這個傳旨公公來傳旨的時候,他直接呆在了原地。
還好他在進京的時候雇了個小廝跟隨,那小廝也是個機靈的,連忙上前扶著晏河清跪下,而後又掏碎銀子塞給傳旨公公:“公公彆見怪……”
晏河清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連忙給賀正賠不是:“公公切莫怪罪,我這是一時高興。”
賀正此刻思緒萬千,這相似的場景讓他想起了另一位探花郎,最終微微一笑:“咱家和探花郎也是有緣,若是不嫌棄,今日就當作是故友重逢吧。”
晏河清一愣,然後笑著說到:“公公客氣了。”
賀正將手中的聖旨遞給晏河清,然後囑咐到:“晏探花不必緊張,陛下此次是微服出行。你也隻當是去祭奠親人的就好。”
“好,多謝公公。”
***
薑瑜是微服出行,僅隻扮作京城老爺。身邊的侍衛隨從也跟著變成了護衛小廝,而隨行的三個新晉科考新人,則是扮成了清客。
晏河清這才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和王朝最高的統治者見麵,手心裡滿滿都是汗。明明單論相貌是一個風度翩翩的才子,然而一舉一動間的威嚴卻是遮掩不住的。
“你就是晏河清?”薑瑜看著眼前下跪的青年,輕聲問道。
晏河清努力平息緊張的情緒,恭敬地回答到:“回殿下的話,正是下官。”
薑瑜似是認可似的點點頭,然後便坐上了馬車。
隻見薑瑜馬車之外,一個手持長////槍的男人敲了敲馬車,“陛下,現在出發?”
“出發吧,等出了宮,都不許叫我皇上陛下。尤其是你,表哥。”馬車裡薑瑜也敲了敲馬車,話語間滿是無奈。
“好吧,表弟。那你們也不能直接喊我寧桓,不然白微服出行了,我怕被人擲果盈車。”那男子笑嘻嘻地說到:“唉,太受姑娘們歡迎的煩惱。”
“你就裝吧你…..”薑瑜的語氣終於輕鬆了一些,不像前幾天那麼苦大仇深了。
晏河清這才意識到,這是王朝戰神寧子和的兒子——寧桓。
寧子和打得西北諸國臣服,更是活捉茜寒國君主,從此帝國再未敢侵擾西北邊境。如今雖然寧子和已經與世長辭,但卻依舊是百姓眼中的戰神。
一行人終於上了路。
目的地在皇家陵園附近,是一個山清水秀的風水寶地。陵墓並不算大,高聳碑石給人以肅穆的感覺。
在隨從和小廝布置好之後,薑瑜獨自一人上前祭奠。
氣氛很是嚴肅,幾十個人守在下麵,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薑瑜將一炷香插入香爐,斟了一杯酒倒在了墓前。他輕聲向墓碑傾吐自己的煩惱,雙手撫過墓碑上刻著的文字,懷念著一個永遠也回不來的人。
直到夕陽西斜之時,寧桓和雲帆才一起上前將薑瑜請了下來。
薑瑜沒有說話,甚至連下人呈上的飯菜都沒看一眼,獨自去到臨時搭建的帳篷裡休息去了。要知道他們是打早出來的,這時候早該饑腸轆轆了。
而寧桓和雲帆卻隻是歎了口氣,顯然這樣的事情並不少見。二人都沒打算再勸,而是招呼著隨從下人吃飯,準備儘快趕回。
“寧將軍,雲統領…..”晏河清想了又想,還是來到了這兩人麵前:“陛下不吃飯,能受得了嗎?”
雲帆看了一眼晏河清,歎了口氣:“往常就這樣,若隻是這頓不吃都算好的了,就怕回去了還不吃。寧子和將軍和文赦明閣老從前勸了多少次,都沒用…….”
“那…..我能去勸勸嗎?”晏河清麵露擔憂,但最後還是如此說到。
“你…..?”寧桓滿眼都是不信任,但最後也隻是說到:“你若是有心,就把東西端進去吧,勸……也是件難事。”
“好。”晏河清堅定地點了點頭。
***
晏河清記掛著寧桓的叮囑,把食盒放到了帳篷裡的小桌之上。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該多嘴,放下後便按部就班地跪下行禮。
薑瑜瞥了一眼食盒,突然開口問道:“是什麼菜?”
晏河清有些緊張地回話:“是一道湯,禦膳房的公公說,是用斑鳩燉的。”
薑瑜低下了眼,心知這是翠嬤嬤臨終前對禦膳房的囑咐。當初自己帶靈柩回京,為老師操辦葬禮的時候,幾乎可以說是食不下咽,讓宮人都著急不已。翠嬤嬤趕到之後,也沒有勸解他什麼,隻是燉煮給了他一隻肥斑鳩。
那是他那三天唯一吃下的東西。
晏河清不知道自己此刻該做什麼動作,又不敢打斷薑瑜的思緒。
薑瑜隻揮了揮手,淡然地說到:“彆跪著了,地上涼…….要是病了可不好。”
晏河清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跪得腿有些發麻,此時已然天色不早,地上的寒氣也逐漸起來了。
“朕有個問題想問你”,薑瑜看著晏河清,心裡滿是感慨:“愛卿是貧民出身,朕身居高位已久,不知在百姓之中……是如何看待朕的?”
聽到這個問題,晏河清反倒鬆了一口氣:“陛下英明神武,百姓無不崇敬也。”
薑瑜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哪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武功出眾必然造殺伐,功業過人必然勞民力。好話我聽多了,你且講講不好的罷,不必如此拘謹。”
晏河清也並不含糊,聽見薑瑜讓他暢所欲言,斟酌幾秒之後,便毫不猶豫地將自己從小到大的所見所聞,事無巨細地說了出來。將那些農民、乞丐、寡婦、征夫和孤兒的故事娓娓道來,將那些在盛世下還存在的苦痛展現在了薑瑜麵前。
薑瑜皺著眉,連連點頭。時不時插上幾句話,為新的改革而籌謀。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晏河清感覺自己的嗓子都說得有些發乾,這場談話才算是結束。晏河清意識到薑瑜不僅僅想要造一個尋常的盛世,他的心中有更加偉大的抱負,心中的崇拜又再上了一個台階。
他確實是碰上好時候了。
“晏修撰”,臨行之前,薑瑜向晏河清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愛卿但言無妨,你覺得朕…..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問題很是寬泛,晏河清其實心中有無數好詞佳句來讚美,而且都是發自內心的。
但也不住知道是為什麼,晏河清下意識覺得薑瑜並不想聽到那些話。
“恕下官冒犯,記得下官八歲初上學堂的時候……覺得陛下是個好學生。”
“好學生?”
“是,禾太傅他……一定很驕傲能有您這樣的學生。”
聽完這話,薑瑜突然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微笑,他好像終於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夕陽西下,火紅的光芒染紅了整個天空,美得有些驚心動魄。薑瑜深深看了一眼身後矗立著的碑石,就像是告彆一樣。
最終一行人迎著殘陽和紅霞走上了回宮的道路。
亦是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