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河清生在了一個很好的時代。
他的祖父母和父母都這麼說。
不同於祖父母那個戰火紛飛的時代, 更不同於父母輩那個貪腐橫行的年代。晏河清自從出生起,麵對的就是一個欣欣向榮的國家。
母親生下他的時候,正是新皇登基的前一個月。晏河清年紀尚小的時候, 一直以為自己的名字是父母對新皇的歌功頌德。
海晏河清。
不過他卻並不反感, 也不認為自己的父母是在拍馬屁。
因為王朝的新皇,確實是一個可比堯舜的千古一帝。他以民為本、惟賢惟德,讓本來逐漸積貧的王朝煥發新生。他慧眼識人,重用賢臣、鏟除奸佞。
除了文治,這位帝王的武功也同樣出色。在安定了王朝內部之後,他狠狠打壓了邊境侵擾的敵國。如今西北、東南邊境的諸國都俯首稱臣,不敢侵犯王朝邊界。
抱著對這位帝王的崇敬,以及滿腔的報國熱血, 在祖輩和父母的支持下,晏河清走上了科舉的道路。
坦白說,這條路並不容易。雖然新皇執政之後,派陳柳先生大力發展書院義學的建設,但是教師的資質卻還是層次不齊。不過書院義學的發展, 還是打破了世家對知識的壟斷,給了晏河清這樣的平民子弟一個機會。
晏河清自幼便聰慧過人,有過目不忘之能。難得的是長大後, 也並未丟失掉這份天賦和靈氣, 如今已然通過了鄉試和會試。
他是第一個進入殿試的貧民。
正兒八經的平民百姓, 不是寒門子弟和落魄世家的謙詞。
在京城等待殿試的過程中, 晏河清有幸見到了天下學子公認的大儒——文赦明。
文赦明如今已經過了百歲, 雖然致仕多年,但是在朝堂中的名望確依舊顯赫。京中時不時就傳出文赦明要招弟子的消息,但每次都不了了之。
文赦明嫌棄大多數在官場中浸透過的人不夠通透, 所以每屆殿試前後都會舉行文會,想要從中尋找一弟子繼承所學。
晏河清就是在一場文會上遇見的文赦明。
文赦明拈著白得發亮的胡須,笑盈盈地看著手中的策論,隨後用手指了指晏河清:“這篇策論是出自你手?”
晏河清有點緊張地點了點頭。
文赦明的笑容更大了:“不錯不錯,這份質樸和靈氣少有。最難得的還是一顆赤子之心,你是…..第二個讓我有如此感覺的人。”
周邊的學子羨豔地看向晏河清,要知道文赦明的誇獎分量可不小。如今有了文赦明這句話,隻要他在殿試不出意外,那麼名次必然不會低了。
而且說不定還能得到皇帝的青睞。
晏河清倒是沒想到這些,而是恭敬地說到:“先生謬讚,學生愧不敢當。”
“有何不敢當?好便是好,老朽從不打誑語。”,文赦明又露出了一個欣賞的笑容:“不知小友姓名?又是何方人氏?”
“學生姓晏,名河清。西北信林人士。”晏河清行了一個禮,恭恭敬敬地回答到。
“禾……清?”文赦明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但很快又掩飾住了自己的情緒:“既如此,老朽便祝小友金榜題名了!”
“多謝先生吉言!”晏河清也察覺到文赦明那一瞬間的恍惚,他莫名覺得自己似乎窺探到了文赦明的一個心結。
其實晏河清的名字並不是對新皇的歌功頌德,這一點是晏河清第一次走進學堂的時候知道的。當時晏河清很是不服氣自己隻會搖頭晃腦的教書先生,於是向學堂裡唯一的一位舉人老爺詢問,誰是天下最好的老師。
他想要拜最好的老師。
“天下為人師者,未有能勝禾明澈者。帝王之師,亦是天下之師。”
那是晏河清第一次從旁人口中聽到禾清禾明澈的名字。
也是在那之後,晏河清才知道。自己的名字並非是在歌功頌德,而是在悄無聲息地紀念一個人。
如果不是他,或許自家祖父、老爹、舅舅就都要被拉去充壯丁了。
這麼一個小小的插曲很容易就被翻了過去,尤其是在晏河清踏上殿試的時候,他已經差點兒把這事拋到腦後了。在認認真真地答題交卷之後,晏河清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高位上的那個身影。
雖然連臉都看不清,卻還是讓晏河清感到了莫名的威嚴。
殿試的卷子要先交給受卷、掌卷、彌封等官收存,然後在交給閱卷管評閱分級,最後才將佳卷呈到皇帝麵前。
殿外站著一個老太監,他衣著華麗氣派,一舉一動間比常人要規矩的多。草草和出來的考生們說了幾句話,便引著他們往宮外走去。
晏河清和絕大多數考生一樣,在離開的時候也規規矩矩的,眼神也不敢亂飄,隻緊緊盯著自己的鞋尖。
“賀總管這是去哪?”
突然間,隊伍停了下來。晏河清險些撞到前麵那人的脊背上,他這才抬起了頭,發現自己離宮門已經不遠了。一個身著黑甲的中年人站在了為他們引路的太監總管身前,這中年人雖一副武將打扮,說話間卻又有著文官的溫和疏離,顯然是一個儒將。
考生中有不少人悄悄抬起了眼,好奇地看向那個中年人。
那太監總管和藹的笑了笑,和和氣氣地開了口:“正送考生出去呢,雲統領怎麼這會子才回來?給陛下好等!”
聽到這話,有不少考生擔憂地看向了那個中年人。
然而那中年人麵色卻沒變,語氣也很輕鬆:“還不是事情難辦?不過好在已經解決了。”
那太監揮了揮手中的拂塵:“解決了就好,對了,再過五天是…..是……唉,陛下要出城祭奠,統領可要讓禦林軍做好準備。”
聽完這番話,那被稱呼為“雲統領”的男人皺了皺眉,情緒也一下子低落了下來:“我記著呢,公公放心就好,也轉告寧將軍他們放心,一切有我準備。”
“有勞統領費心。”那太監拱了拱手,二人這才相互告辭。
直到出了宮門,那太監總管也走遠了。剛剛鴉雀無聲的考生們這才打開了話匣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
“剛剛那是哪位大人啊?”
“雖然沒見過,但聽那位公公喚他’雲統領‘。想來應該是禦林軍的統領,雲帆大人。”
“雲大人?這個姓確是少見!”
“雲大人本不姓雲的,據說是辰王——也就是禾太傅給取的名——”
“聽說雲大人和陛下的本事,都是禾太傅教授的!”
“喂喂喂,你說這話就不擔心禍從口出!”
“這我還真不擔心,否則陛下怎麼會給禾太傅封王?還用了’辰‘字?陛下自己都認可的事情,我們說說也沒事…….”
晏河清聽著眾人的嘰嘰喳喳,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高聳威武的宮門。他聽過很多關於禾清的傳說,民間總是擅長塑造神乎其神的故事。
更何況本就是帝王的引路者,王朝的奠基石,戰神的救命恩人的禾清呢。
但是晏河清卻在來到京城之後,卻莫名覺得禾清這個名字並沒有閃耀著神通廣大的光環,而是總是蒙著一層憂愁悲傷的薄紗。
***
“陛下,這是今年的十份佳卷,請您為他們排名。” 文熙恭敬地將閱卷官挑出來的佳卷奉到薑瑜麵前。
薑瑜接過卷子,仔細地翻閱著。約莫過了兩柱香的時間,他招手示意文熙上前:“朕排好次序了,你且把糊名去了。朕再看看這個名次排的合不合適。”
“是。”文熙不敢大意,立刻開始拆除試卷上的糊名。
“一甲第十……”
“一甲第九……”
薑瑜一邊檢查著二甲的名單,一邊聽著文熙的報告。
“……..”
“一甲第三,晏河清,西北信林人士”
薑瑜握著名單的手突然一抖,險些將名單的邊角給捏碎:“什麼?”
文熙又重複了一遍,然後略帶猶豫地補充道:“陛下,這晏河清的名字倒是好,正是海晏河清的意思。”
薑瑜的情緒這才恢複了正常,他微微點了點頭:“他是西北信林人?今年什麼歲數?”
文熙飛快地翻著自己手中的資料,然後做出了回答:“回陛下的話,他今年虛歲24。”
“二十四…..?倒是巧得很,是朕登基那年生的?”薑瑜隨口一說。
文熙卻扭捏了起來,半天才說到:“正是巧,他生日正是五日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