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言的感覺沒有出錯,當天夜裡果然下了雨。
雨一直在下,不大,卻淅淅瀝瀝的下一夜,不知是前半夜來的還是後半夜
外麵沒了小二的吆喝聲,取而代之的是彆的難以形容的聲音。後來下起雨,濕氣從窗縫往裡鑽,倒讓韶言心頭的燥熱褪去不少。
他索性歪過頭,耐著性子靠在床頭聽雨,也不知什麼時辰才睡實。韶言睡得早,可因為舊傷,睡得並不安穩。
他的習慣還同在君家一樣,到了時辰意識尚未清醒,身體卻強迫他起床。他睜眼,外麵漆黑一片,著實沒有早起的必要。
原本還要再睡一會兒,可雖疲憊,卻頭痛欲裂,惹得他心裡更為焦躁。他不得不爬起,念了半天清心咒才緩解一二。
睡是不能再睡了。韶言下床穿戴,這一身的行頭不必君家校服,廢他半天氣力才穿戴妥當。
外麵天已蒙蒙亮,屋子裡的空氣憋悶,讓人上不來氣。
他和身上的行頭鬥智鬥勇,額頭竟出一層薄汗,在這空間裡更是難熬。韶言打開窗戶透氣,雨停了,外麵乾淨的很,遠方隱隱約約能看出幾層霧氣。
冷風陣陣地往屋裡吹,泥土裡夾雜的腥味也跟著朝韶言臉上衝,嗆得他有些惡心——若隱若現的,那泥土裡竟混了些紅色。
死人了……
這氣味讓韶言皺了皺眉頭。雨停後,空氣都像是被洗刷一樣,泥土的氣味本該十分芬芳,如今卻混上了臟東西。
不過也沒什麼好在意的,屍體想必已被清理乾淨。
這場雨下得乾淨,血都被衝來不知散到哪裡去,人們都不知道這發生過什麼,照樣該乾什麼就乾什麼。
韶言想,總之沒傷到他,他當不知道就是。
他此時站在窗前,盯著黑洞洞的樓下看。韶言視力極好,在他眼裡,白天黑夜並無什麼不同。
所以他很快意識到哪裡不對勁。
佩劍不在身旁,那道黑影衝向他身前的時候,韶言第一時間合上了窗戶。僅僅是緩衝了一刻罷了,木質的窗戶被輕鬆砍成兩半,韶言借著這個機會和對方拉開了距離。
若是普通客房,韶言一伸胳膊就夠得著佩劍。可他的難得奢侈卻給自己帶來不小的麻煩,他總不能空手接白刃。
而對方明顯是要他的命,還不知道有沒有同夥。他側著身子躲過一刀,因先前在一樓看見的屍體,韶言在心裡就沒做翻窗跳樓的打算。天知道下麵現在是什麼狀況!
幾番躲避下來,韶言大致摸清楚對方的出招套路:典型的刺客打法,招式大都講究一擊斃命。他現在同韶言比起來唯一的優勢就是手上有刀。
刺客……想到這兒,韶言忽然想起某人。不過那人可是天雲城第一殺手,豈是麵前這無名之輩所能比的!
二人僵持不下,隔著桌子,誰也不敢先向前一步。韶言想對麵應不知他佩劍的位置,因而同他圍著桌子玩起秦王繞柱的把戲。隻希望離佩劍近些,好早點結束這場鬨劇。
偏偏這時傳來敲門聲。韶言和刺客的一時都被吸引去,韶言注意到刺客在聽見敲門聲時不由自主地握緊手中劍。
隻能賭一把了。韶言賭這刺客是隻身一人前往,他趁刺客分神,兩步飛奔到窗前,刺客立即反應過來,手持利刃就要刺向韶言要害。然而他還是慢了一步——或者說是韶言運氣好,一刀下去隻斬去他半截衣袖。
刺客見狀,作勢便要同韶言一起下樓。可他剛搭上一條腿,就被迫終止行動,趴下身子躲過一棍。未等他起身,左腳就被人抓住,將他整個人從窗上拖下來,接著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
“彆隻纏著二公子啊,讓我同你玩玩!”
月亮從雲彩後麵緩緩鑽出來,給漆黑如墨的夜增添了幾分亮色。韶言翻下窗戶,果不其然在樓梯下麵發現一片黑色陰影。
那陰影聽見響動,隱隱有了動作,但還在遲疑。他的眼睛又不如韶言一般,隻能憑直覺。
韶言悄悄走到石磨旁,順手抄起扁擔,打算先下手為強。他還未有動作,黑夜中一抹青色的光忽地從窗口飛出。
陰影和韶言幾乎同時起身。
石磨正對著窗口,韶言對著跑來的陰影就是一扁擔,他一腳踹向對方腹部,趁對方低下身子的時機踩著他的後背一躍而起。
碧遊劍上的封印瞬間破除!那抹青光在劍出竅之後愈發清晰起來,像一塊碧玉,又像一塊翠冰。
碧遊一出那便是要見血。韶言眸色一凜,在黑暗中精準確認對方的躲避方向。劍尚未握穩,以至於劍鋒偏離了方向,堪堪砍去對方的右臂。
暗夜之中隻聽見一聲慘叫。真是奇了,如此這般,這客棧裡的其他人竟也坐得住!
那人疼的幾乎站不穩,卻還要掙紮,韶言的劍架在他的脖子上,“此處人多口雜,你們居然敢弄出這麼大陣仗。”
他沒問對方是誰派來的,一是問估計也問不出,二是他隱隱約約能猜出是誰。三是,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韶言的眼角瞥向剛才刺客躲藏的樓梯下,心想雨下的這般大,迷香迷藥你必不管用。
他一邊心裡思索這群人用了什麼手段使得整個客棧一片死寂,一邊又怕對方自儘,於是單手捏住刺客的下巴,想探查他牙口間是否藏了毒藥。
但方才還掙紮的刺客一動不動,目光放空。
黑夜裡,韶言最後隻見到從刺客肩膀一直蔓延到額頭的、如同火紋般的咒印。
韶言皺著眉頭鬆手,隻見那咒印閃著光,幾乎是燒著了一般。那刺客,從頭到尾一聲不吭,直到全部的生命力都被燃燒殆儘才栽倒在地上。
……
韶言沉默,雲修帶著一臉血從窗口探頭,“公子無事吧?”韶言沒有應他,幾滴雨水落在他的眼皮,他抬頭望天:“是場急雨,也是吉雨。”
韶言已辨認不出現在是什麼時辰。他讓雲修去鍋爐房裡抬些熱水好好洗個澡,而自己拖著兩具屍體奔向客棧後園。
一鏟子下去的時候,韶言有些麻木,他記不清第一次做這事什麼時候。
這裡土質鬆軟,想必屍體很快就能腐爛。
那具從樓上房間裡拖拽下來的屍體死狀慘烈,難怪雲修身上那麼多血。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挖坑、埋屍,整個過程總共也沒用上多少時間。
他很快清理好鏟子和鞋上的汙泥,繞到樓梯那處,卻發現下麵的陣法已被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