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人死前能看到走馬燈。
韶言原是不信這些的,他如今離踏進閻王殿就差臨門一腳。這三十二年來經曆的事,認識的人,都在他的腦子裡跑了一圈。
但其實也沒什麼好回憶的,這輩子糊塗地過去吧,下輩子再好好做人。
硬要說他的故事,與千年前一樁事有關。這故事並無什麼奇特之處,而且很長,不知道各位願不願意聽。
話說千年前,那時遼東除卻書山府以南,都是蠻荒之地,罕有人煙。
這其中緣由,一是因為北地嚴寒,了無生機,飛禽走獸活著都不易,何況是人。二是因為北地有凶獸妖狐坐鎮,無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妖狐於千年前降世,在北地橫行霸道數百年。後來王朝覆滅,世家興起,那些鐘鳴鼎食之地皆被人搶先占走。此時若再想自立門戶,就得劍走偏鋒。
因此百年前,有一人來到妖狐座下,求它助自己開宗立派。
那人就是韶氏第一任宗主。
妖狐自然不會白白幫他,這一妖一人簽下血煞:妖狐幫他一統遼東,而代價是——
從此遼東四月出生的孩子,都要成為祭品,壽命最多不過二十,將魂魄獻於妖狐。
自此,妖狐與韶氏相安無事多年,一直到韶氏徹底占下遼東……人的心思就變了。
靠妖獸起家傳出去未免丟人,韶氏就起了卸磨殺驢之意。韶氏為削弱妖狐,傳出“四月所生子,皆為不詳”的流言。
四月出生的孩子本就短命,再有傳言加持,百姓自然就……
稚子早夭,提前被閻羅殿勾走魂魄。這妖狐無可食,功力大減。
直到三十五年前韶俊策繼任為宗主,率族中精英剿滅妖狐,這樁不光彩的事才“算”翻過篇。
若真如此,這樁禍事也算是徹底了結,那四月的詛咒也應當作廢。
可就在剿滅妖狐的之後幾年裡,遼東四月生的孩子,幾乎生下來就死了。少有的幾個長大的,也在後來的十幾年裡儘數死掉。
不過還有個例外。
那例外就是韶言。
韶俊策在一切看似塵埃落定之後的半年裡娶了池氏嫡長小姐,婚後不到三年就兒女雙全。
所以懷韶言的時候他同妻子就不似對前兩胎那般認真,所謂“一回生二回熟”,夫妻二人早沒了初次為人父母時的激動喜悅。
遼東重男輕女之風並不盛行,何況韶俊策已有長子,對這孩子不甚關切,隻要能平安生下就好。
可懷這孩子的過程並不順暢,當年九月遼東大澇,好好的莊稼都發了黴。這是天公不作美,於是大家在冬日就盼來場雪。
然而天公又不作美,那年的冬季是遼東百年來最暖和的一個冬天,一場雪都沒有。
但這也不能怪韶氏夫人肚子裡的可憐小東西。
可除夕那日韶夫人臥在暖房裡看賬本,不知怎地覺得身子疲乏,頭一歪就入夢。
若是夢見彆的還好,她偏偏夢見一隻狐狸,在野地裡露出尖牙追逐著她的景兒。
她記得清楚,那狐狸看到她,放棄追逐孩子掉頭朝她奔來。那一團白色的毛球直直滾到她的肚子裡。
她被這詭異的夢驚醒,肚子裡的小東西在這個時候一腳一腳的踹她。惹得她身子痙攣,對這孩子就失了幾分好感。
到了二月祭祖,韶俊策按照族中慣例請長老為夫人卜卦。這結果嘛……不甚如意:十二副卦象,都是下簽。
韶夫人這時候又順口提起她除夕夜做的夢,她說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太多,就是用說家常話的口吻。
但丈夫聽見她的話後,麵色變得很難看。長老的臉色更差,用顫抖的手捋著胡子:
“宗主……那妖狐怕是並未被徹底剿滅,想來是尋著機會要向我們複仇。夫人做這個夢,難道那妖狐打算借胎複生?”
“這孩子……怕是的確留不得。”韶俊策臉色陰沉,似乎想起了什麼很不好的東西。
他也很為難,自卜卦過後,族裡不少人明裡暗裡勸他早做打算。把什麼九月大澇,冬日無雪全賴在這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可他總不能逼著懷孕五個多月的妻子打胎。
可韶夫人也並非等閒之輩,她並無婦人之仁,知曉這其中的利害,自作主張喝下墮胎藥。
反正她已有兩個孩子,日後還會有更多孩子,如今不過舍棄一個。隻能怪他命不好,來得不是時候。
然而韶言在娘胎裡就體現出了堅韌,任他老娘用儘辦法,他還是頑強地留在母親的肚子裡。
直到後來醫師說,夫人不可再胡來,若再如此折騰,隻怕傷到身子根本,韶夫人才停手。
她隻能恨恨地頂著大肚子過著掰著手指頭算天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