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老天開眼,自那年四月初四韶言被他二叔抱回彆院,韶言靠著熱炕頭和一碗羊奶真就睜開眼睛活了過來,平平安安長到三歲。
眾人原以為他這樣的早產兒總會有先天不足之病,比如說程氏的那位三公子,才兩歲大就開始喝藥。
但韶言非但身體康健不曾生病,甚至比他的兄姐還要結實。他似知曉自己不受父母寵愛一般,不像同齡孩子那樣吵鬨。
他再大一點,長開了些,因膚色白裡透紅,韶俊平便給他取“海棠”二字做小名,盼他好養活。
韶俊平快到而立之年,今年二十又九,仍是獨身一人。在韶言幼時模糊的記憶裡,他二叔無事可做,幾乎天天待在彆院陪著他,仿佛這是他唯一的消遣事一樣。
韶言聰慧,三歲可背得《木蘭詩》。多年過後,韶言還記得韶俊平教他背的第一首詩是蘇東坡的《念奴嬌》,和韶俊平每次念到“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時的悵然若失。
生活無趣又單調。韶言三歲以前幾乎從未出過彆院,沒有彆的玩伴,他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自娛自樂。韶俊平以前還時常偷偷溜出去兜風,如今卻耐住性子蹲在彆院裡,如非必要,足不出戶教導韶言。
但他有時也會偷偷摸摸領著小侄兒出去玩兒。
遼東冬日裡的廟會,向來是熱鬨的。寺廟裡供奉著瀛洲神君,香火繚繞中人聲鼎沸。韶俊平裹得嚴實,懷中抱著同樣裹得嚴實的韶言。
叔侄二人擠過人群,繞到主廟後麵,韶俊平輕車熟路,找到角落裡一間半人高的小廟。
即使是小廟,供台上的貢品香火也是不少。韶俊平把韶言放下,讓小孩學著他的樣子跪上蒲團。
“來,小棠,給神君大人叩頭。”
韶言沒有多問什麼,安靜地聽從二叔的話。韶俊平點燃了三炷香,在點點煙火裡摸了摸韶言的頭。
“你的名字也是神君大人取的哦。擬了那麼多字,搖了三次簽,居然每一次都是『言』字,瀛洲神君真的很喜歡你的名字呢。”
這麼長的句子,韶俊平也沒打算讓韶言聽懂。小孩歪著頭,似乎在試圖拆分二叔說的話。韶俊平雙手合十,鄭重一拜:“弟子韶俊平,願瀛洲神君保佑侄兒韶言平安長大。”
韶言也有學有樣,小手合十:“弟子韶言,願神君大人保佑二叔。”
廟會是真的熱鬨,隻是天色愈發地晚,小孩子打熬不住。韶言窩在二叔的懷裡,幾乎握不住手裡的糖葫蘆,困得睜不開眼。
韶俊平抱著他,擠進社戲前水泄不通的人群。高個子,身穿紅衣的戲子頂著狐狸麵具走出來,一時間,鑼鼓喧天。
那得了神明眷顧的小孩,穿著嶄新的紅襖子藏在大人懷裡。他二叔的胡茬蹭在他冰涼的臉蛋上,讓他一下子清醒了。
韶俊平搖著他,另一隻手指著台上穿的花花綠綠的戲子給韶言看:
“小棠!瀛洲神君!”
他就這樣一點點長大,人生第一個玩伴,居然是比他年長二十餘歲的二叔。
可韶俊平的確是個合格的玩伴,他性格不羈,心性如同赤子,從不擺大人架子。
但作為長輩,他也算是粗中有細事無巨細。韶言沒有奶娘,是韶俊策遷回一隻母羊,拿它的奶把侄兒喂大的。待韶言稍大些,韶俊平又每天親自給他做輔食。
也難為他一個北方漢子,被迫“入得廚房”,紮好圍裙在廚房裡打米糊和剁肉,刀刃剁完還得用刀背剁,一直剁,剁成肉茸。時間久了,韶俊平修為不見增長,但廚藝絕對大為長進。
事事都靠叔叔,你問這孩子的爹娘?韶俊平一點也不平,憤憤不平地將手裡的酒壇子打碎,“有跟沒有一樣!彆提韶俊策,他雖是我兄長,但他如此對小棠可真是令我寒心。……事到如今,我們全當雙方死了。”
好像把孩子扔到彆院就能當做沒生過一樣。韶俊策偶爾能在族裡遇見瞎溜達的韶俊平,問起韶言來,隻能得到一聲冷哼,“我的小侄兒,好的很呢!不勞煩韶宗主費心!”
天知道若不是出不得宗族,他可不願意遇見韶俊策。
韶俊策也就真不多問,隻是讓人送去些小孩子的衣服玩具和吃食,可惜沒什麼太大用處。
韶俊策親生兄弟三個,個個都身長八尺有餘,他妻子也七尺多。韶言充分地繼承了韶氏的優秀血脈,比同齡孩子長得快,幾乎一天一個樣,送來的衣服通常不合身。
合身的那些衣服也穿不得,綾羅綢緞披在小孩兒身上,讓韶言跑也不是跳也不是。吃食更不必說,韶俊策未養過韶言,哪知道他的口味。可能因為小孩子大都喜歡甜食,他就把韶華韶景喜歡吃的東西也給了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