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定了就紀德被捕後的對策, 太宰先一步從秘密通道離開了港口六大樓。密道的出口是一間人流密集的大商場,是不被政府機關所知的港口的私下產業之一。
在明麵上,太宰是個無業遊民, 他就像是潛伏黑暗中的惡鬼一般監視著這個城市的陰暗麵,很少有人知道他和港口黑手黨的聯係。
也就隻有織田作才知曉一些, 在絕大多數眼裡, 太宰治是個無所事事的拿著羽仁徹的‘巨額遺產’揮霍度日之人,他不缺錢, 出手大方, 經常出入於酒吧和酒店,或者留宿於友人之家。
他已經很久沒嘗試過自殺這項遊戲了,或者說他隻是私底下進行了並沒有被他人發覺,這些推測出自於他身上裹得越來越厚的繃帶, 條野曾經說過經常能從太宰身上聞到血腥氣, 繃帶至少會裹上三層。
太宰思考著今天要去哪裡落腳,估計羽仁徹已經找上了織田作, 一起生活太久了,那個男人的思路方式他大致能夠推斷出來。也就是說, 今天不能住織田作那裡,安吾更不可能,現在特務科那麼忙,估計是要徹夜加班。
至於條野,獵犬也不是什麼清閒的工作吧……
願意無條件收留他的人家一個接一個pass後, 太宰神色鬱鬱的走出川流不息的人群, 自然的避開好幾個受誘於他的長相想要上來搭訕的男女,他站在人群中央,就像有一道壁壘將他和他人隔絕開來。
太宰治是即便站在鬨街之中, 也猶如發光一般能輕易吸引他人注意的存在。穿著價值不菲的三件套西裝,戴著黑色的棉布手套,抬手間露出的手腕部位,皮膚被繃帶覆蓋。
若是拆下領帶,將扭到最高處的紐扣解開的話,也能看到他纖細的脖頸纏繞著一圈圈的繃帶。他看起來清俊優雅,卻散發著一種生人勿進的氣息。
沿著人流的方向行行走走,最終停留在了一家沒去過的地下酒吧門口。他眯著眼睛,站在門口打量了半晌,才抬腳踏入。
太宰很少一個人出來喝酒,他總能找到願意陪他喝酒的熟人,就連與謝野晶子和國木田獨步都是他的酒友之一,但在今天,就在斜陽剛起,傍晚之際,天空還沒有被黑夜覆蓋的時候,他提前踏入了這等放鬆身心的娛樂場所。
酒吧裡沒有客人,酒保站在吧台後麵擦著杯子,聽到門被推開帶動的鈴聲時,抬起頭看向了這位走進來的青年。酒吧還在準備營業階段,酒保沒想到這麼早就回有客人進來,但還是禮貌的喊了一聲歡迎光臨。
酒吧裡的空間並不大,空氣中彌漫著常年累積下來的煙味餘韻,太宰坐在麵對酒保的吧台前,點了一杯再普通不過的威士忌,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包煙和一根打火機。
酒保將威士忌送上來時,順手在他麵前放了個煙灰缸,指間把玩著一根香煙卻沒有點燃的太宰說:“請再給我一杯洗潔精,謝謝。”
“……洗潔精?”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客人古怪的要求,本以為已經經驗豐富到表情管理合格的酒保,還是因為他這個要求而恍惚了。
“沒有嗎?會有的吧,難道客人喝完的酒杯不需要清洗嗎?”
“……有的。我們店不僅會清洗三次,也會放進櫃裡消毒,衛生方麵有保障。”酒保被他這麼一說,就被岔開了思路,等他回神過來時,已經將一杯洗潔精放在了太宰麵前。
太宰又要了一個大的啤酒杯,啤酒杯上來之後,在酒保驚訝的麵色下,將威士忌和洗潔精都倒了進去,還將裝飾威士忌的檸檬也丟了進去,手裡握著把手輕輕的搖晃著。
酒保沒忍住的詢問:“這位客人,您是在做什麼實驗嗎?”可惜他輟學早,不知道酒精和洗潔精融合能做什麼樣的化學實驗。
“是哦,是實驗。要試試嗎?喝一口,會上癮的哦,從此再也無法擺脫這種刺激。”太宰友好的將啤酒杯遞給他。
酒保下意識的咽了口水:“喝、喝一口?”
“不喝嗎?那你太不識貨了。”太宰用一種‘你錯丟了一個億’語氣說著,酒保都以為自己真的錯過了多麼難得的機會。
剛想開口說話,不巧對上了太宰仰頭望過來的眼神。因為是一坐一站的緣故,酒保在剛才並沒有看到他的眼神,如今對視之後,背上竄上了一股涼意。
那是無法用言語去形容的眼神,明明臉上的表情,說話的語氣都是那麼恰如其分,舉手投足間也顯露出一種出身不俗的貴氣,這樣一個成功人士的形象,卻有著一雙格外涼薄的眼睛。
仿佛什麼都無法看進去,什麼都不存在,幽深的鳶色眼眸裡空無一物……這不是人類擁有的眼神吧!
像是失去了興趣一般,太宰轉移了目標,握著啤酒杯轉動椅子朝著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人遞出。“他不喝,你喝不?”
悄無聲息靠近的羽仁徹,對太宰的敏銳稍微訝異的挑了下眉,他身邊沒有其他人,在感應到太宰身處的範圍之後尋來,卻看到對方在一家酒吧裡。
自信的認為不會被發現,卻沒想到對方早就有所察覺。羽仁徹偏了偏頭,瞥了眼他手裡的酒杯,道:“你先喝。”
羽仁徹穿著一身時代感強烈的深色和服,踩著木屐,黑色的長發用白色的緞帶在頸後鬆鬆的束成一股。看起來像是從古代畫卷中走出來的人,與這個現代化的城市格格不入。
他麵無表情,用陳述句的語氣說著。隱約含著一股讓人無法拒絕的壓迫感。
太宰還真的將杯沿對著嘴唇,仰頭就要往嘴裡一送時,手上空空如也。羽仁徹將酒杯奪過,放在了吧台的桌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用一種複雜的眼神審視著太宰治。
太宰治用無辜的眼神回視他。
兩人靜默的對視達一分多鐘,酒保在這種壓抑詭異的氣氛下,怯怯的縮到了後台處,瑟瑟發抖的看著這兩個容貌出色的人。
沒有過激的語言和動作,卻感覺自己誤入了鬥獸場一樣。
“治君。”羽仁徹壓下了心頭的思緒,彎下腰湊近,在臉相距不到五公分的近距離停下,嘴角含著慣常的柔和笑意。“治君吃過飯了嗎?”
太宰治答非所問的伸出食指壓著他上翹的嘴角,用了點力將弧度撫平,在羽仁徹縱容的視線下,噘著嘴像個撒嬌的孩子那樣嘀咕著:“你不要這樣對我笑。”
“哦?”
“既然不愛我的話,為什麼總要用一副‘我隻愛你一個人’的眼神看著我。”
羽仁徹眨了眨眼,他鼻翼微動,並沒有在太宰治身上聞到酒味。眯了眯眼,抓住他那隻轉而在自己眼角作亂的手指,捏在掌心。“跟我回去吧。”
“回哪裡?”明顯沒有喝過酒,卻像是醉了一般的青年,用他空洞的眼眸盯著羽仁徹。
但對上這雙眼睛,即便裡麵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羽仁徹心裡還是不可避免騰升出一絲愧疚感。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任何一個正常人,在失憶過後麵對著自己虧欠過的伴侶,也會為他這種頹廢的模樣而產生負疚感。
羽仁徹的本性大體上算得上肆無忌憚,他是天生的領袖型、掌控型人格,但除去這一點,他的三觀是正常的。
這樣的治君,這樣一個全心依賴著他,失去他生活就一團糟的人,膽小的怯弱的,小心翼翼試探著自己的底線,為了進入他的世界而拚儘全力的人……
羽仁徹的心情有些微妙。即便是沒有記憶,他很難想象自己會因為這樣一個人而牽動心神。
總覺得此時此刻的太宰,脆弱得像是會被風吹散一般,這樣的模樣讓他無法割舍,放他繼續一人在黑暗裡沉淪。
但想到之前以織田作為引子觀察到的訊息,羽仁徹壓下了心口的異樣,他壓低聲線,用一種喑啞得近似曖昧的語氣,低聲的對他說:“得看你想去哪裡了……治君,之前不是說想要我麼?”
表情微醺的太宰,突地打了個激靈,像是在睡夢中被驚醒一般,瞳孔收縮劇烈的顫抖著,他開口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那麼嘶啞。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羽仁徹隻是笑看著他,靜看太宰的臉色變化,在此期間從袖子裡取出直哉給他準備的錢包,隨意掏出幾張大額鈔票放在桌麵上。
等太宰回神過來時,羽仁徹瞄準這一刻抓住他的手腕往門口拖去。直到快要踏出大門,太宰才反應過來的用自由的另一隻手用力抓著門沿:“等等!你要乾什麼!你這是綁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