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考完出來, 開始閉門溫書。
大唐進士科更注重詩賦,對帖經的重視還是開元二十五年才提出來的,因為不少朝臣認為進士不習正經、過於輕浮, 許多必讀經典都是一問三不知, 很沒有讀書人的樣子。
這才稍微加強了對第一場的看重,不過對進士們的要求依然是十題通四題即可。
雖然第一場人數眾多, 不過全都是默寫題,給幾個字當提示讓你填上出整句,對就是對, 錯就是錯,沒有中間選項。
這種題目批閱起來非常快,大抵第三天一大早便能把通過名單放出來。
今年負責主持春闈的禮部侍郎乃是郇國公韋陟, 他十來歲就繼承國公之位,如今也不過才四十多歲,看起來還相當年輕。他是不負責批閱的, 隻在閱卷官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踱步過去看上兩眼。
這會兒韋陟吃過朝食,優哉遊哉地來到禮部南院看看底下的人有沒有躲懶。不想才走到閱卷處, 便見一群閱卷官正圍在一起嘖嘖稱奇地看同一份卷子。
韋陟心生好奇,不動聲色地擠到部屬堆裡去, 想看看是什麼樣的卷子引得他們這般驚歎。
等到那答卷上的字跡映入眼簾, 韋陟也不免感歎一聲:好字!
這手字寫得清雋俊拔, 隻一眼便叫人心生喜愛。
假以時日說不準能自成一家。
大唐科舉不糊名、不謄錄,閱卷官看得見考生名籍,也欣賞得到考生的字跡。
大唐能湧現那麼多有名的書法家, 也有科舉頗看重卷麵分的原因在。
你要是寫了一手醜字,那肯定是不能錄取你的。畢竟等你考上了讓你寫公文,你整一手鬼畫符上來的話日常工作怎麼展開?
韋陟本人也寫得一手好字, 感慨過後便開口詢問:“這是誰的卷子?”
眾閱卷官聽到上官熟悉的聲音後才注意到韋陟的到來,忙轉身放下卷子朝他見禮。
韋陟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親自把卷子拿起來一看,隻見卷頭赫然寫著一個叫他頗為意外的名字:郭晗。
再一比對籍貫,是那個頗為有名的郭家三娘無疑了。
郭家三娘交了不少朋友,連新昌公主家的長子都與她交情匪淺,不過韋陟比她年長不止一輩,平日裡與她自然沒什麼交集。
他記得當年還看過她寫的《晦日詩》,隻是那會兒郭家三娘才五六歲大,字能寫整齊就不錯了,哪裡有如今這般好?難怪賀知章和鐘紹京都把她當自家晚輩愛護。
想來是遇到個天分好的不容易。
韋陟掃了一眼,發現郭家三娘不僅字寫得好,題答得也好。
本來隻需要十題之中通四題就好,她答得無一字錯漏不說,還把附加的十道帖史題都答完了。
正常情況下進士科是不用考史的,可要是進士覺得自己的帖經題答得不儘如意,還可以試著答帖史保底。這套附加題的要求稍微高一點,需要十題之中通過六題!
結果眼前這份答卷竟是把兩套題都全答上了!
叫人想擋她前程都挑不出由頭來。
韋陟看完便知曉閱卷官們剛才為什麼湊一起看這份答卷了。
“繼續閱卷吧,彆耽誤了放榜。”韋陟把答卷放回閱卷官麵前笑著吩咐道。
頂頭上司都過來了,眾人自然不敢偷懶,紛紛歇了討論的心思重新投入到閱卷工作之中。
韋陟傍晚回到家吃過飯,饒有興致地與身邊的侍婢說起此事。
他生來就既富且貴,生平最愛的唯有美食和美人,閒暇時還會親授侍婢書法,這些年也養出了不少會侍弄筆墨的美婢。
其中他身邊最得用的侍婢瑞雲更是精通文辭,平時他與人書信往來都是口述大略內容讓她代寫,自己隻需要署名便好。
許是因為韋陟十來歲就繼承國公爵位,哪怕他大多時候隻負責寫“韋陟”兩個字,眾人依然對他的書法誇讚有加,說他寫的“陟”字宛如五朵雲,當真是精妙無雙、自成一家,紛紛稱之為“五雲體”。
韋陟本人得知此事先是哈哈一笑,接著便更加放肆地把書信交給瑞雲她們代寫,鮮少有人能得到全部由他本人親自書寫的書信。
瑞雲聽韋陟提起郭家三娘的字,便問他:“這小娘子考得可好?”
韋陟道:“你覺得她能不能考好?”說罷還要和瑞雲打賭,賭這郭家三娘到底能不能當上大唐第一個女進士。
瑞雲道:“阿郎可是這次春闈的主考官,我若賭她三榜第一、奪下狀頭,隻怕阿郎為了不給我彩頭把她黜落了。”
韋陟指著她笑罵道:“我豈是這般小氣之人?”
瑞雲笑而不答。
她入了奴籍,此生便不複自由,幸而主家格外顯貴,不愛磋磨底下的奴仆,而她還被阿郎相中、親自教以筆墨文辭,比起許多人來她算是幸運的了。
偶爾聽說郭家三娘的種種事跡,瑞雲心中也對這位素未謀麵的小娘子頗有好感。
就好像春日裡頭去放紙鳶,即便自己飛不了那麼高那麼遠,能看著紙鳶在高高的碧空中自在飛翔也是一件極開懷的事。
不管李隆基還是李林甫都沒授意要黜落郭家三娘,韋陟自然不會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