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剛靠了那麼久的胸膛,是商邵的?聽了那麼久的衷腸,也是出自他的口?
“吐好了沒有?”
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千真萬確,如假包換。
應隱扶著馬桶邊緣,又是“嘔”的一聲。緊張的。
緊張吐了!
他怎麼會在這裡?什麼時候出現的?什麼時候掉包的?三十歲的男人果然心機深沉!
應隱的大腦運速過載就快冒煙,但察覺到商邵靠近,她第一反應竟是低聲地說:“彆過來,臟……”
商邵的腳步停頓:“我剛剛講的那些話,是……讓你覺得很惡心嗎?”
他從沒有想過,人生第一次對一個女孩剖白自己,得到的回應竟然是想吐。
“沒有!”應隱情急地否定,又解釋說:“喝太多了……”她迫使自己鎮定,撐著起身,按下衝水鍵。在水流聲中,她嘟囔:“而且他根本不會這麼說……”
洗手漱口時,她垂著臉,不讓商邵看見自己的眼神。等弄完,她醉態複萌,身形與步態都不穩,故意跌進商邵懷裡。
商邵摟穩了她的腰,對著她一張濕漉漉的蒼白卻莫名豔麗的臉,眼神停了一停,再開口時語氣既沉啞又不爽:“這麼信任我?不怕我對你做什麼?”
這個“我”不是他自己,而是剛剛在場的任意一位不具名的男士。他沒碰麵,不知道應隱把他當作了誰,是允許了誰來假裝他,又是誰這麼快就獲得了她的信任她的依靠。
他在吃沒頭沒尾沒有對象沒法追責的酸醋。
下一秒,感受到應隱的手隔著襯衣攀援上他,他軀體更繃緊了。
“什麼啊,剛剛不是跟我玩遊戲,還親了我嗎?”應隱醉醺醺地說。
“……”
商邵懷疑自己幻聽,握著她腰肢的手不可控地一緊。他挨個字確認:“我剛剛跟你玩遊戲,親了你。”
“你忘了?”應隱做足了入戲的準備,抬起眼,用霧裡看花般的眼神看他。
“……”商邵顯而易見地深呼吸,末了,點點頭,麵無表情:“一年不見,你變了很多。”
應隱假裝聽不懂他的意思,問:“他會不會討厭我?覺得我是個隨便的女人。”
“你問我沒用,該去問他。”商邵四兩撥千斤地回。
“哦,那改天再問。”她作勢要走。
商邵扣住她的手:“現在就問。”
“現在怎麼問?你又不代他回答……”應隱將眼波轉開。演技不純熟,心虛極了。
“打電話問。”商邵不為所動:“現在打電話給他,說你在酒吧裡跟人喝酒玩遊戲,被人親了,問他心裡什麼感覺。”
應隱推脫著,卻被他挾製得動彈不得。她將他的襯衣都蹭亂了:“我不打……我不知道他號碼。”
“你點開屏幕就有。”
應隱鼻音悶悶的,絞儘腦汁地要糊弄過去:“你不如剛剛好玩。你被人上錯身啦?”
“是,我被人上錯身了,剛好是被你討厭的那個人。”商邵的手掌貼緊了她的背:“說出他的名字,說你討厭他。”
“不要。”
“為什麼不要?”
“不要就是不要,”應隱賭氣地撇過臉:“乾嘛讓他掃我的興?”
“我掃你的興?”商邵垂下臉,語氣沉而淡定:“我,商邵,掃了你和彆人的興。是這個意思嗎?”
應隱:“……”
她舔了舔嘴唇,真要嗯一聲也不難,可她卻既不敢也不忍“嗯”出這一聲。彆看她半醉半醒半瘋的,識彆男人的那根天線卻還靈敏著,知道他現在看上去哪裡都溫沉,卻又哪裡都危險。
“妹妹仔,你最知道怎麼氣我。”他注視她半晌,哼笑一聲,掌心貼住她的後腦,將她的臉按到自己肩窩。
話都聊到了自報家門的份上,也沒法再裝下去了。應隱換下剛剛那副故作輕佻的模樣,情緒也落了下來:“你來乾什麼?”
“不放心你的那些朋友。”
“管天管地多管閒事。”
“是。”他爽快地承認。
“你把他們都趕走了?”她聽出外頭舞池裡的靜。
“他們長腿了,自己走的。”
“……”
怎麼這麼大言不慚啊?
應隱剛想反唇相譏,便聽到服務生在門外極其輕柔地敲了兩下門,恭敬且含蓄地問:“商生,是否需要幫忙?”
商邵鬆了懷抱,商量地問:“自己能不能站穩?”
應隱不屑地“哼”一聲,先他一步推開門。門外走廊上,侍應生手執托盤,托盤裡疊著一方厚厚的熱毛巾,供她擦臉醒神之用,另一個侍應生的托盤裡則倒了一杯冰水。
應隱用毛巾敷了會兒臉和頸,又喝了半杯水。人是熨帖了,精神也回爐了,覺得不清不楚的,悶頭拎包要走。
商邵把自己當跟班:“我送你。”
“不勞你大駕。”她頂撞得飛快。
侍應生們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
應隱踩著高跟鞋,趾高氣昂地邁了兩步後,身體一崴,栽倒在商邵眼疾手快遞補上的臂彎裡。
“……”他不敢笑她,唇角的牽動十分細微,一本正經地征詢道:“你這樣我不放心,我的管家就在樓下,讓他送你回去,好嗎?”
俱樂部領班十分有眼力,不等應隱回答,已經先一步探手領路道:“電梯往這邊請。”
到了電梯廳,領班得了眼色走了,將他們兩個單獨剩了下來。應隱攥著女士手袋的竹節手柄,上麵纏著的絲巾都快被她給捏鬆了。她酒膽壯得很,惡聲惡氣:“你不用在我麵前裝好人,從一開始假冒身份,就已經說明你圖謀不軌不安好心。”
商邵不置可否,轉過臉去,看著她,好聲好氣地問:“那你教教我,我圖到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你得到了……”
“嗯。”
應隱一扭脖子,口是心非:“得到了我的討厭。”
商邵輕輕地失笑一聲:“你是不是當我不會難過?”
“少來花言巧語。”
“我是不是會花言巧語的人,隻有你最清楚。”
應隱抬起臉望著他:“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你,商少爺。”
她賭氣了一晚上,講的話多少都帶著氣,眼神裡多少都帶著嗔,唯有這一句如此平靜,仿佛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應隱不看他,沒看見他咽動的喉結和眼神。
“我剛剛跟你道的歉……”他狀似鎮靜尋常地問。
“一個字都沒聽清,一個字都沒記住。”
電梯到了,他們一前一後進電梯,從俱樂部的三樓往下降。康叔開了一台車牌號單為“3”的邁巴赫等在道邊,從後視鏡裡看見商邵,他下車,帶著傘去迎。
夜空飄細雨,針一般。商邵撐開傘,籠著應隱靜站一會。
“傘太大了。”他無聲地笑一笑,插在一側褲兜裡的手,早已將那枚費雯麗藏表摩挲得溫熱。
再沒有片場小鎮那樣大的雨,也沒有小賣店那樣不中用的傘,擋不住風雨,他的懷抱才有可用之地。
“送應小姐去她下榻的酒店。”他吩咐康叔。
康叔沒有任何疑問,伸手道:“應小姐,請。”
應隱到了康叔傘下,隨他走了兩步,指腹繃著早已鬆掉的手柄絲巾,問:“那你呢?”
“我打車回去。”
康叔咳嗽一聲,說:“現在這個時間這個路口,隻能電召了。不知道雨會不會變大?”
商邵撐著傘一步未動,說:“冇事,我有傘。”
康叔一臉“Jesus”的神情,話裡有話道:“馬上就是八號風球了,今晚上這場雨不會小。”
商邵勾了下唇,對康叔輕緩地搖了搖頭。他眼神裡的意思很明確,現在不是他和她同乘一車的好時候,讓康叔不必助攻了。
應隱哪裡會聽不出康叔的意思?可是上了車,在他發動的引擎聲中,她滿腦子都是八號風球,仿佛這該死的台風現在立刻就會登陸,就登陸在席卷在商邵所站的方寸之間。
“大叔……”她不知道怎麼稱呼康叔呢。
康叔扶著方向盤,轉過臉:“應小姐有事吩咐?”
“他不上車嗎?”
“你願意讓他上車?”
“這本來就是他的車……”應隱將臉撇向框著濃鬱夜色的車窗一側。
“我去叫他?”
“嗯。”
康叔便開了駕駛座的車門,臨下車前,他說:“雖然還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看到他能和你再見麵,我為他高興。”
再去請商邵時,並不費很多功夫。
“不知道的還以為鬨脾氣的是你。”短短幾步路,康叔難免揶揄他。
“她不高興,我不敢越雷池一步。”商邵收了傘:“犯了錯的人,還沾沾自喜的話,是不是太討人厭了?”
“應小姐不討厭你。”
“我知道。”
康叔:“……我就多餘安慰你。”
商邵散漫的一聲笑,將才抽了幾口的煙撚了:“沒多餘,她一晚上說了不知道幾次討厭我。”
康叔為他打開車門,至理之言:“活該的。”
香港雖小,應隱的酒店卻選得遠,也要四十分鐘車程。啟程時還覺風平浪靜的天氣,行至中段便是狂風暴雨了。雨刷都近乎忙不過來,雨水在兩側車窗上流淌出魚鱗狀的波紋。轟隆幾枚響雷從天邊滾到耳邊,紫色的閃電似乎是把溫度也帶走了。
應隱借著酒勁,倒是好睡。怕她冷,商邵為她蓋上紅色羊絨毯,又將她那側的冷氣風口調小。
應隱不覺,隻把身上的織物裹得很緊。那上麵的香水和沉香味順著鼻尖飄進夢裡,她蜷著身子,眉心一動,忽然從夢裡醒了。
“你的三十歲是不是也是騙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