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城鎮時恰好是天色將黑, 最為熱鬨的時候。酒樓裡已經點上了燈火,人聲鼎沸。
看見同桌共食的食客們,燕白燃忽然想到, 一直以來, 兩人皆是辟穀,還從未一起正經吃過一頓飯。
目光不自覺遷移,落到前方白衣青年身上,唇瓣無聲翕動了一下。
白衣青年似乎感應到目光,回過了頭。
“多謝相送, 我們……就此彆過吧。”
燕白燃一窒,臉色隱隱發黑。
見燕白燃沒有反應, 白封禮頷首道彆, 轉身便走。
“等一下!”燕白燃將人喊住,往白封禮懷裡丟了個儲物袋。
白封禮神色疑惑。
“辛苦費。”燕白燃冷著一張臉解釋, “辛苦這麼久,總不能讓你最後什麼都沒撈著。”
“裡麵有個玉簡,記錄了一些丹方藥方,還有一些煉丹師的相關信息。”
白封禮愣了愣, 神識往儲物袋裡探了一眼。
玉簡隻怕是裡麵最普通的東西,除了玉簡,其餘皆是燕白燃此次去辰乙秘境收集的珍稀材料, 還有一些陌生的,但根據其散發的能量來看, 恐怕同樣價值連城, 有價無市。
“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有本源貴重?”燕白燃麵無表情,“本座從不占人便宜。”此話若讓那些被燕白燃坑掉一層皮的人聽到, 估計會口吐臟話。
燕白燃說完,不等白封禮再張口,利索轉身,動作之快,甩得衣袂都揚了起來。
燕白燃大步離開,隻是走的越遠,胸口翻湧的陌生情緒也令他越發難受,直讓他蹙緊了眉心。
當重新踏上飛舟,俯瞰這座留有白衣青年的城鎮,燕白燃微微恍惚。
或許,就這樣結束正好。
此人對他的影響已經逐漸超出掌控,若再糾纏下去,一定會有所失控。
若想在魔域活得久,最好一絲弱點也不要有。
……
辟穀太久沒吃上一口熱乎飯,訂好房間後,白封禮果斷點了幾道葷素搭配的招牌。
一邊吃著口齒留香的熱菜,一邊思索接下來的打算。
雙修關係肯定是要結束的,不然兩人一直不清不楚的曖|昧,燕白燃絕不會主動正視對他的感情。
適當的分開,才能醞釀出下一次更為濃烈的重逢。
—
燕白燃回到魔宮便匆匆著手閉關事宜。
為了不再被滿腦子的白封禮所煩擾,他沒有休息,直接選擇閉關。此次閉關,有足夠的星辰本源重鑄玉骨金身,待出關應可以步入大乘後期,渡劫也未嘗沒有機會。
本源吸收一路順利,唯一的一次遲疑就是在淬煉血液時,他發現同白封禮分開時,忘記解除之前種下的魔契,以至於現在契約仍然存在,主方還是他。
遲疑良久,最終,他選擇了繼續保留。
也許哪一天他找到能修複金丹的天材地寶還能順著魔契感應找到對方,把東西給他呢?
畢竟,他從來不欠人人情。更何況,是欠那個人的。
燕白燃閉關出來,已經是兩個月後。
表麵上,燕白燃看起來恢複了平常,似乎將某個人當做普通過客忘在了腦後,然而,他出關第一件事,就是去後山湯池沐浴。
在和白封禮雙修之前,他從未有這種習慣。
倚在冰涼的青岩上,耳邊隻有流水聲,身邊少了熟悉的身影。燕白燃心中不勝煩悶,本以為閉關沉心於修煉可以將人逐漸忘卻,然而,想見那人的情緒隨著時間發酵,愈來愈強烈。
燕白燃看著水麵不自覺發呆出神。
一定是單身太久,一下子開了葷難免有點食髓知味。況且,某個人是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與他再契合不過,每次雙修都能讓他極儘享受。燕白燃如此想到。
明明,那人看起來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清冷禁欲模樣,又有誰能想到,做起那種事,火熱又凶猛讓人沉溺貪戀得緊呢?
隻是回想曾經的一些畫麵,身體便自然而然有了反應。
燕白燃試圖忽略,異樣卻遲遲不消,隻能黑著臉草草解決一番,收拾完狼藉,整個人臉色都是臭的,渾身透著股欲|求不滿的低氣壓。
他果然不應該答應早早將人放走,就該做滿個九九八十一日,做多了說不定就膩了呢?哪像現在,吊的不上不下,想得渾身難受,搞的他有多饑|渴似的。
燕白燃冷著一張臉離開寢殿,打算再用大大小小的事務把滿腦子的白封禮擠出去。
坐到議事殿的案桌後,燕白燃翻開桌上的折子,隨口問娑絮:“最近可有什麼大事?”
娑絮恭敬行禮,雙手捧上一本厚折子:“回尊上,這是您閉關期間所發生事件的彙總,請過目。”
待燕白燃伸手接過去後,娑絮才繼續說道:“其中,最受關注的有三件大事。”
“其一是此次辰乙秘境開啟,福山宗一名弟子獲得了一縷星辰本源,但離開秘境沒過多久,便被神秘人潛入宗門暗殺,星辰本源不翼而飛,而福山宗也在當晚慘遭滅門。”
“其二,東域魔尊突破化神成為大乘初期,並獲得了一件強大的先天靈寶。憑借此寶,他私下大肆捕殺高等魔族吞噬魔核,如今,短短兩個月內,南域西域兩域魔尊皆已慘遭毒手。”娑絮說著,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眼燕白燃。
據說,當初在辰乙秘境自家魔尊也差點遭了毒手,幸虧玄黎真人危急時刻襄助,不然……娑絮內心萬分慶幸,對玄黎充滿感激,心想如果以後玄黎真人再回來,他一定更儘心地照顧對方。
想到玄黎,再想到接下來要說的第三件事,娑絮向來平直沒什麼波動的語氣,都不由帶了幾分憤懣。
“至於第三件事,跟前兩件事,甚至跟魔尊您都有一點關係。”
燕白燃掀了掀眼皮,瞥了眼突然有些氣憤的娑絮,揚了揚眉梢,慢條斯理道:“什麼事?竟讓你都這般憤懣不平。”
“是關於玄黎真人的事。”
燕白燃懶散的神色瞬間消失,鋒銳淩厲的目光“唰”一下射向娑絮,關心的話正要脫口而出,忽然想起才剛打定主意以後做個陌生人,卡殼了一下,又慢慢將話咽了回去,假裝平靜道:“哦,什麼事?”
雖刻意裝出一副不關心的模樣,但不經意調整的嚴峻坐姿,一瞬不瞬緊盯娑絮的視線,手中下意識合起的折子,無一不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關切。
“就在兩個月前,有人謠傳玄黎真人同魔族勾結,已經墮落成魔,證據就是在辰乙秘境中,有眾多門派弟子親眼目睹玄黎真人幫助北域魔尊,也就是您脫離困境,並和您一同離去。”
“起初,這謠言隻是小範圍傳播,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謠言越傳越烈,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就已經從東洲傳到北方這邊,傳進各大名門正派耳中。”
“還有人特意對比了玄黎真人到魔宗前後的修為,說被送到北域魔宗前明明是個廢金丹,卻在數十天時間裡擁有了大乘期戰力,必然是修習了攫取生靈之力有損陰德的魔功。”
燕白燃冷嗤一聲,周身氣壓低沉:“一群白癡!”
“尊上罵得對!屬下也這樣認為!”娑絮讚同點頭,“若真有這等魔功,魔域何故衰落,我魔族之人豈不人人大乘期?修仙界哪還輪得到他們當家做主。”
“最為可氣的是,那群沒腦子的家夥甚至不經調查便將福山宗滅門慘案也扣到了玄黎真人頭上!”
“有好事者聲稱在福山宗滅門前夕,曾在福山宗附近見到過玄黎真人。還有人提了一樁舊事,說之前去福山宗論道交流時,福山宗曾帶幾位天驕觀摩過護宗大陣,其中玄黎真人甚至曾對護宗大陣提出過一些極為關鍵的修改建議,可以說他對福山宗護宗大陣十分了解。”
“此次福山宗慘遭滅門,其中便有護宗大陣被人暗中篡改的痕跡,將防禦大陣改成了暗藏殺機的催殺陣,這一點更是證實了他們的猜想。”
“有了那些人口中的一堆證言,玄黎真人覬覦星辰本源,借著對護宗大陣的熟悉了解,潛入福山宗殺人奪寶的說法甚囂塵上,一時間直接被當成板上釘釘的罪名。”
“他們也不想想,福山宗再怎麼差勁,宗門裡也有一堆化神期長老,怎麼可能連求助都來不及發出就被一個區區金丹期給覆滅了?”娑絮忍不住吐槽一句。
隨著娑絮越說越多,燕白燃的臉色愈加難看,手中的折子都被捏出了裂痕。
“因為福山宗滅門一案性質實在太過惡劣,加上還有丟失的無主星辰本源,正道各門各派都格外關注該事件。”
“有人提出玄黎真人曾為無極劍宗門人,現在玄黎入魔做儘惡事,無極劍宗理當出麵給大家一個說法。”
“就在您出關的前幾天,無極劍宗公開召集各大門派,表明了立場。”娑絮說著,掌心取出一枚留影石,以魔氣激活。
從畫麵來看,似乎是大會場麵,其中,身穿無極劍宗長老服飾的人正在講話,而那人,正是送白封禮到魔宗的大長老。
“……雖然玄黎早已不是無極劍宗門下弟子,但畢竟是無極劍宗教導無方在先,才出了這等逆徒。此子天賦驚人,入魔短短時日便可發揮出大乘戰力,可惜心性偏頗,如今已然走上了邪路,若繼續放任下去,很可能會成為比四魔更為恐怖的魔頭。在此,我代表無極劍宗……”
“嗬,淨放狗屁!”一聲冷哼,留影石直接碎成齏粉,連同那令燕白燃惡心想吐的虛偽聲音一塊消失乾淨。
娑絮早有預料一般,悄悄運轉魔氣,十分及時地抗下了突然爆發的威壓。
燕白燃陰沉道:“你繼續說。”
“為了同玄黎真人劃清界限自證清白,這次大會一結束,無極劍宗那群家夥,就打著清理門戶伸張正義的旗號,以門派名義,對玄黎真人發出了追殺令。”
“追殺令?”燕白燃鳳眸微眯,透出幾分危險。
“對,除了無極劍宗,其他門派甚至魔域之人也在暗中搜尋玄黎真人的蹤跡。”
“他們尋到了?”燕白燃心中一緊。
“昨日還未,今日,情報還未——誒?尊上,娑玉來信了!”
“急!無極劍宗等人正於黑煞崖圍困玄黎真人!”簡短的來信在空中浮現。
娑絮還沒來得及轉述,案桌之後的身影已然化作疾風消失。
“娑絮,查一下這一切背後都有誰的影子,還有,本座要知道福山宗滅門的真正凶手!”一句狠厲而充滿殺意的命令在娑絮腦中響起。
娑絮連忙對著虛空行禮應是。
—
黑煞崖位於修真界西境,即便燕白燃一路用了數道加速陣符,一時半會兒也很難趕到。
心神不寧地站在飛舟船頭,燕白燃滿心焦躁,全然忘了要跟白封禮當陌路人的打算。
幾個時辰後,終於可以看到黑煞崖的影子。
崖頂烏壓壓站了一片人,卻沒有絲毫打鬥的靈力波動。
“那玄黎根本沒有傳聞中那般厲害嘛!著實不堪一擊,竟然還傳成了大乘期,讓我等好一番警惕!”
“是啊,也就最後垂死掙紮一擊有些看頭,讓我等受了點輕傷罷了。”
“不過此子確實天賦驚人,明明已是金丹殘破之態,竟還能發揮出越階戰力。可惜,著實可惜。”
“這黑煞崖下可都是罡風煞氣,即便是大乘下去走一遭都不好受,以他那重傷的殘破身軀,估計隻有殞命一條路了。”
“勾結魔族,死不足惜。”有人附和一句,隨即話題一轉,落到此次圍殺白封禮的重點上,“所以那星辰本源到底在不在他身上?”
“不知,但依我所見,他並沒有那個實力將福山宗滅門,也不像身懷星辰本源的樣子。”
“我以神識窺視了一番,星辰本源確實不在他身上。”
“那星辰本源又去了何處?”
燕白燃踏上黑煞崖時,隻瞧見一群人一臉輕鬆笑意互相恭維,討論著星辰本源的去向,而被他們圍攻的主角,卻無影無蹤。
不知何故,就在一刻前,魔契的感應突然斷了,此刻站在黑煞崖上,也感應不到一絲一毫。
隱隱有不祥預感,燕白燃抬手,徑直攝過眼熟的無極劍宗大長老,聲音低沉而危險:“他人呢?”
“魔,魔頭!”
燕白燃魔氣內斂,看著絲毫不像魔族魔修,眼下大長老驚呼出聲,眾人才紛紛反應過來:“魔頭?!”
“此人是……”
“是北域魔頭!!我曾在辰乙秘境見過他!”
“北域魔頭?大乘期!”人群一時哄亂。
“莫慌!來時我等便做了圍攻大乘期的準備,方才殺那玄黎不曾用上,現下將北魔誅殺此地豈不正好!!”
“對,說的有道理!我等合力,共誅此獠!!!”
燕白燃一絲注意力都懶得丟給那群人,隻緊緊扼住大長老咽喉,鳳眸危險眯起:“本座最後問你,他人到底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