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七流
接下來的一天半考試中, 贏舟沒有再次看見班主任老師出現,群裡的其他人也沒有。
最後一輪考的是英語。
贏舟塗完答題卡,心情突然變得格外平靜而安定。
高考對他的意義不僅僅是錄取通知書, 還有一些彆的, 比如逃離和成長。
但在詭異複蘇後, 這些糟糕的事情,反而先一步被解決了。
他的心情其實不是開心, 而是疲憊。就像是長途跋涉後,精疲力儘的旅人終於跪倒在綠洲。
濕潤的土壤浸透了他的臉側,而他卻隻想痛哭。
贏舟看向窗外, 外麵陽光照射進來。
今天會是個好天氣,以後也會是。
儘管對自己的成績很有把握,但贏舟是沒有提前交卷的習慣的。
更何況提前出考場,是會被堵在外麵的記者采訪的。
監考員收走了答題卡與試卷。
贏舟走出教室, 一邊往校門口走,一邊掏出了手機。
有人找他對□□, 贏舟沒理。
倒是班長說,明天他想去老師家裡祭拜一下,看望一下師母,問贏舟要不要一起。
贏舟敲了個“1”。
他走出校門,在老地方看見了荀玉。但今天,學校門口還多了一個人。
元問心的表情臭臭的, 坐在輪椅上, 一臉不爽地瞪著他。
贏舟表情充滿意外:“你怎麼回事?出車禍了?”
元問心陰陽怪氣地開口:“那可不沒把我撞死。”
贏舟思考片刻,有些遲疑地詢問:“荷官?”
元問心會出現在這,本來就說明了一些問題。
元問心道:“我沒有殺他,因為你和他還有賭約, 殺了他你有很大概率也會死。不過我把他出千的手都砍掉了。還有三天,我找了一些玩金融的,還有賭場的一些人……”
說完,元問心劇烈咳嗽起來。
他今天氣色格外不好。
荀玉手裡捧著一束純白的百合花束。包裝紙是深沉的墨綠色,花朵雪白,映襯的格外好看。
他把花遞給贏舟:“送給你。”
元問心忍不住多瞥了幾眼。百合花和後來贏舟開的花挺像,喚起了他一些不太美好的記憶。
畢竟太歲每次開花,都是和死亡聯係在一起的。
贏舟接過這捧花,臉上露出笑容:“謝謝。”
他眼睛的顏色偏淺。
在陽光下,簡直像是鍍了一層金。
贏舟這次的微笑真心實意。
荀玉感覺自己的心臟被金箭射中了,周圍泛起了快樂的粉紅色泡泡。
如果他有尾巴,現在大概已經搖起來了。
當然,他本來也是有的。隻是現在還沒異化到那種程度罷了。
元問心看著贏舟和旁邊的傻狗,不知道為什麼,感覺胸口更疼了。
*
第二天。贏舟買了白色的雛菊花,用黑紙包裹,來到了教室集合。
報名參加祭奠班主任的人很多。除了不在A市的、死了的,幾乎都來了。
除此外,還有家長們給的隨禮。
班長把這些都記了下來,列了一個名單。他第一次處理這種事,沒什麼經驗,怕有人說他監守自盜,還列出了每位家長打款金額和單據。
結果就是他收到的數額越來越大,數字也越來越離譜。還有人發現自己隨禮金額被反超,怒而再次打錢的。
到最後,三十個人的班級群,竟然湊到了三十六萬的禮金。周明哲的父親一個人就捐了20萬。
這錢拿著著實燙手。班長買了個大書包裝好。36萬的現金淨重約3.9kg,加上包4.2kg。
“老班頭七的時候,我就和師母聯係過。”班長的手臂上係著白色的絲帶,神情帶著哀傷,“周老師說,不要耽誤我們高考。她自己處理就好了。如果開追悼會,會跟我們說的。”
班主任家住得比較遠,在郊區。本來是在市裡的,據說是為了給妻子周雯養病,賣掉了原本的老破小,換了郊區的套三。
家長們出錢包了個大巴車。大家挨個上車,像是在郊遊的路上,隻是沒有任何歡聲笑語。
班長又說:“聽說班主任的女兒在外地上大學,現在家裡隻有師娘一個人。如果有家住在附近的,可以多來看看師娘。”
終於,十幾個學生來到了班主任所在的小區。
看得出來,的確是為了養老修的。裡麵環境很好,都是□□層樓高的小洋房。附近有商圈,但因為人流還沒彙集,不算熱鬨。
在短暫的敲門聲過後,周雯打開了門。
她一條腿截肢,杵著拐杖。才四十多歲的人,頭發已經全白。看起來帶著形容枯槁的憔悴,很是讓人心疼。
在看見班長後,周雯臉上擠出一個艱難的笑:“進來吧。”
屋子裡有股中藥味,壓住了另一種淡淡的海腥味。
這股腥味若有似無。一會能聞到,一會不能。
班長給班主任老師上香。贏舟往前一步,側過頭,看了眼廚房。
案板上有一條死魚,看起來是剛剁的。流出來的液體是新鮮的血紅色。
周雯身體不便,再加上家裡沒什麼事兒乾,往往十點左右就開始做午飯。
這位老婦人並不難相處。雖然哀傷,在看著學生時卻時常微笑。
“這個是贏舟吧,我聽老趙說過你。他說教這麼多年書,就盼著你考個省狀元了。”
贏舟思考片刻,較為謹慎地開口:“昨天我回去估了分,七百二以上沒問題。我不清楚其他幾個學校的考了多少。不過一般來說裸分七百一左右就是第一了。而且今年的理綜挺難的。”
周雯聽得瞪大眼,然後露出了欣慰的笑。
但她的笑容,卻在班長拿出書包時,淡了不少。
“周老師,”班長的表情帶著緊張和局促,“這是同學家長和我們的一些心意。”
“一共三十六萬兩千。”班長低聲道,“趙老師是很好的老師。”
周雯的笑容帶上了一點難堪,她握緊手裡的拐杖:“你們有心了,不用了。”
贏舟沒來得及攔下他,班長已經開口:“周老師,你就收下吧,趙老師他……”
周雯的拐杖重重打在了書包上。
猝不及防之下,書包被打在了地上。裡麵的現金掉了出來,散落一地。
“我需要這個錢嗎?!”周雯臉色通紅,眼淚控製不住地噴湧而出,“幾周前,學校領導就來過。說老趙為了保護學生犧牲了,給了八十萬撫恤金。”
這是其他人的意思,畢竟詭異複蘇的消息還沒傳開。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起來隨時都要摔倒。
“加上你們的,一共116萬。”
周雯癱坐在地上,歇斯底裡地痛哭:“我把這116萬給你們家屬。你們誰去替他死啊?!誰去——?我連遺體都沒有見到!煩死你們這群小孩了,我都說過不要過來了!偏偏說什麼祭奠,祭奠人就可以回來嗎?死的怎麼不是你們!”
周雯五年前出了車禍,起因是半夜去找溜出宿舍打遊戲的學生。結果就是那一天,剛好有人酒駕,騎的是改裝後的摩托車。所有人都說她是一個好老師,可好老師除了殘疾的腿、十幾萬塊的撫恤金和幾聲讚揚,又得到了什麼?
她把花砸到了地上,又發瘋似的用拐杖打人,很快,所有人都被趕了出去。
周雯重重關上門。
片刻後,門裡傳來了悲慟的大哭聲。
周雯不願意再給他們開門,大家也沒那個勇氣去敲。
因此,回去的路上,氣氛顯得愈發低迷了。
“哎,班主任去世,大家都很難受,但也不全是怪我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