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七流
趙思嘉掛掉了電話, 表情沉重。
她旁邊站著謝東壁,正靠在牆上,手裡是一杯剛兌好的咖啡。
“贏舟怎麼說?”謝東壁問, “研究所的咖啡越來越苦了。怎麼, 你越來越想睡覺了嗎?”
一口冰美式下肚,像是在喝中藥。
“不過, 我親愛的媽媽。對贏舟撒謊是不是不太好?”
趙思嘉冷冷望了他一眼:“在研究所叫我主任。那要我們怎麼說?對不起, 你媽媽已經成了禍害, 我們需要把它無害化處理。恕我直言,沒能控製禍害對寄生人類的侵蝕, 本來也算搶救無效。
“我們不可能把一個已經墮落為禍害的母親還回去。那不是他的母親。誰也不知道農場主會利用這具身體做出什麼。”
謝東壁聳了聳肩膀:“好吧。你總是正確的。”
“不,我會犯錯。所以我們有監察製度,也有糾錯製度。沒有人能保證自己永遠是正確的。我們是人,難免會受到弱小的身體和懦弱的情緒左右。更何況,執行計劃的也是人。有時候,好的目標,也可能帶來惡的結果。”
在研究所內,趙思嘉沒有穿防護服。
她的皮膚出乎意外地呈現出一種淡淡的木棕色, 像樹皮。甚至能看見指縫裡長出的新芽。
在一次和禍害的接觸中,趙思嘉感染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四年。
趙思嘉的眼角有細紋,一雙眼眸是淡淡的灰色:“研究所這個機構很特殊。謝東壁,無論如何, 你都要謹記,我們麵對的是和我們一樣有感情和痛覺的同類。不要為了一個宏大的幻影而選擇什麼合理的犧牲。我記得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性格。”
“我知道。”謝東壁抿起唇, “我一直知道。”
“我的時間門不多了,以後研究所……”趙思嘉剛準備說什麼,她的傳呼機突然響起。
而且響起的, 是代表情況異常緊急的紅色鈴。
打來電話的是另一位負責人,他的語氣充滿驚慌:“趙主任。”
“什麼事?”趙思嘉內心充滿了不詳的預感。
——“‘農場主’的屍體不見了。”
*
贏舟的記憶有些渾渾噩噩,他感覺自己的靈魂漂浮到了半空,和自己的身體隻有一根繩子係著。
他手裡握著的兔子毛已經被眼淚打濕,贏舟把它緊緊攥在掌心。
心臟疼,呼吸也疼,鼻子堵得慌。
濃鬱的花香在鼻尖充斥著。
如果不是影子把自己攤開,勻稱地糊在了每一麵牆上,這種氣息早就飄散出去了。
贏舟承認,自己有些時候是恨許文玲的。
否認恨的存在,隻會抵消愛的真誠。
可他隻有一個媽媽。
現在許文玲死了。死了。
所有的愛恨都沒了寄托,和他的靈魂一起孤零零地飄在天上。
贏舟聽到了有人在敲門,是元問心。
他的聲音禮貌而克製,小心翼翼:“贏舟?能開一下門嗎?”
對方大概也接到了研究所的電話。
贏舟不想說話,也沒有力氣說話,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緊了一點。
元問心是有臥室的門鑰匙的。
隻是出於尊重,他並不希望自己用這樣的方式打開贏舟的門。
贏舟現在需要打開的也不是房門,是心門。
如果是幾個月前,贏舟大概會覺得死了就死了,他會哭,但不會太悲傷,隻有在很久後才會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
可偏偏許文玲在之前又表達過那麼一些愛。不多,但已經足夠他含著這麼一點甜反複回味。
父母不一定愛孩子,但在生命最初,沒有小孩是不愛父母的。父母就是他們世界的全部。更何況,贏舟還是單親。
元問心遲疑片刻,歎了一口氣:“有需要的話發消息給我。”
說完,他朝荀玉輕輕搖了搖頭,唇開合,無聲地說了兩個字:“等吧。”
雖然是半夜,但贏舟其實也不困。
他隻是覺得很累,疲憊的感覺從骨頭縫裡滲出來,他像是失去行動能力的植物人,隻能癱瘓在床上。
視線裡出現了一團黑影,是影子醒了。它踩在枕頭上,低頭,用手擦掉贏舟眼角邊流出來的眼淚。
可贏舟的眼淚太多了,又苦。根本擦不完。
影子的手很快濕漉漉一片。
它不懂要怎麼讓磅礴的大雨停下。
影子抱住了贏舟的頭發,拿下巴蹭著他的頭,它現在有了溫度,還偏高。像一個會發熱的暖寶寶。
“唧唧,啾!”影子嘴裡蹦出一些意味不明的話。
贏舟顯然是沒有在聽的。
贏舟這種靈魂出竅的狀態,讓影子覺得很著急。
它輕輕咬住了贏舟的手指,試圖讓對方把注意力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這個舉動略微有些成效。
贏舟的眼珠子一掄,目光落在了它身上。
他甚至沒留意影子是什麼時候醒來的。
黑色的小薑餅人掂量起來更重了。還是墨一樣的黑色,有了溫度,甚至能聽見輕微的心跳聲。
換句話來說,更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