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七流
贏舟跟在玩偶兔的身後。
紅色的根莖在地麵上盤根錯節,深深紮進赤紅色的泥土中。越往前,鼻腔裡呼吸的空氣就愈發潮濕,水汽裡帶著淡淡的腥氣,像殺過魚的衛生間。
地麵漸漸有了積水,從腳踝一直淹沒到了膝窩。
兔子玩偶吸水,跳不動了,以一種狗刨式的泳姿在看不出顏色的積水裡劃動著。
嘶吼聲一陣一陣地從外麵傳來,但聽上去,已經隔了很遠。
這些聲音到現在,反而讓贏舟安心起來,這證明荀玉大概還活著。
贏舟能感覺到,兔子玩偶正在帶著他下潛。
渾濁的湖水很快蔓延到了他的脖子。
再往前,能看到一個略微有些光亮的樹洞。湖水把所有縫隙填滿。
贏舟在訓練營裡,學過水下閉氣和遊泳。目前的極限是20分鐘,考慮到體力的消耗,這個時間會縮短到10分鐘以內。
數值已經遠超普通人類,隻是依然不太夠看。
研究所裡有臨時性的身體改造配件;比如鮫人的鰓,蛙人的蹼;能大大提高職工在水下的存活率。
可惜,沒人預料到農場裡會需要進入這麼一個湖泊。贏舟甚至都沒帶解壓器和氧氣瓶。
但在短暫的思考後,贏舟依然選擇進入水下樹洞。
現在留給他的,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水底的世界比他想象中黑暗和廣闊。
周圍能見度很低,是一片靜謐的深藍色,接近於黑。
數不清的紅色藤蔓在水底漂浮著,帶起渾濁的泥沙,像虎視眈眈的獸。
但這些藤蔓並沒有攻擊贏舟,隻是憤懣地看著他這個不速之客。
贏舟把一條影子拴在了前方的兔子玩偶身上,避免自己在水下迷失方向。
氧氣正在肺裡一點點耗儘,鼻腔、喉管和肺泡都感覺到了燒灼的痛感,像馬拉鬆跑到了後半截,完全憑著意誌力在堅持。
停擺的懷表不知何時轉動起來,上麵的分針已經滑過了“5”。
這表示,原路返回也需要這麼多的時間。加起來,已經超過了贏舟平日裡訓練的極限。
他要回去嗎?
他回得去嗎?
到12分鐘的時候,贏舟的意識開始模糊。他忍不住張開嘴,嗆了一口水,微小的氣泡從唇邊溢出。
他感覺到了累。這種疲憊在某個瞬間超過了求生的欲望,所以他往下沉去。
周圍的水花突然變得異常激烈。
贏舟聽見四毛在叫,聲音在水下,很像是海豚。
纏在手腕上的細線使勁往上拽著他,割出了一條條血痕。除此外還有一團影子努力頂著他的後腰。
前方的湖水沒那麼黑了,隱約透出了一些亮光。波光粼粼,很漂亮。像元問心給他展示過的潛水照,藍的近乎綠色的海水覆蓋在白金色的沙灘上。
贏舟的意識短暫地消失了片刻,
或許並不短暫,
但昏迷的人是沒有時間的概念的。
醒來的時候,他正躺在草坪上,湖水就在他的右側,一下一下地衝刷著他的身體。
他的手裡還捏著那隻被爆頭的玩偶兔,濕漉漉的。
許文玲跪坐在他身邊,臉色很是焦急:“小舟?醒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綠色的草坪上,滿是不知名的白色的野花。贏舟茫然地坐起,摘下來,聞了一下。
香味很淡,又很熟悉。是太歲花。
“媽媽。”贏舟抬頭,看向了許文玲。
贏舟的印象裡,許文玲無疑是漂亮的,但同樣蒼老疲憊。她的皮膚是黃色的,臉上有曬出來的太陽斑;手臂上有很多消除不掉的疤瘌,有些是繼父用熱水潑的,還有煙頭燙的。很少開心的笑,總是小心又膽怯。
像食肉社會裡的兔子。
但在這裡,媽媽看起來很年輕。仿佛回到了她最漂亮的二十歲。介乎於少女和成年人之間。那是她剛懷上贏舟的時候。
20歲,很多女孩可能還在讀大學;但對於同村的女孩來說,許文玲已經是晚婚晚育。
許文玲流著淚,抱住了他:“你醒了就好。要感謝那個把你救上來的人,要不是他來通知我,我都不知道你來找媽媽了。”
她扭頭,看向來時的路,有些意外:“咦,他人呢?”
“什麼人?長什麼樣?”
許文玲的臉色茫然:“我看不清他的臉,他沒告訴我名字,也不會說話……我那時候還在灶房裡煮飯,他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嚇了我一跳。然後拉著我就出來了。”
贏舟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這裡是座四麵環水的小島,水是淺藍色的;島上覆蓋著草地,最中央,是植物粗壯的根莖。綠色,帶著絨毛。
樹的旁邊有一座磚瓦房,兩層,和贏舟記憶裡的外公家一模一樣。
再遠一些,是一片耕好的農田,種著水稻和常見的蔬菜。
旁邊還有一個小禽舍,養了雞。
一隻大公雞和一隻老母雞悠閒地在水泥地上來回踱步,時不時低頭,吃點草籽。
贏舟站了起來。
他的手腕上,還有細線勒出的血痕。甚至能通過傷口摸到依附在骨骼上的皮肉。
島上沒有花。但他躺著的地方,開出了大片白色的花。
贏舟回過神,問:“你知道這裡是哪嗎?”
許文玲搖了搖頭:“不知道。之前媽媽一直在研究所,打針,吃藥。很痛苦,但又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