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東壁在留給贏舟的資料裡,詳細記錄過怎麼使用“情景模擬”這個能力。
謝天謝地,四毛還沒來得及燒到這一頁。
贏舟翻開文檔,掃了眼。說需要用自己的意念去控製大腦的思緒,去假設你想知道的東西;然後你會看見一扇光亮的門,穿過它,就是思想的彼岸。
這種描述就像是“氣功”一樣玄學,看得贏舟雲裡霧裡。
他死馬當活馬醫,
贏舟感覺自己似乎睡著了,似醒非醒。
他漂浮到了空中,仿佛置身於一片純粹的黑暗裡。
極致的黑暗中出現了一點光亮,是一團旋轉著的扭曲白色光暈。
贏舟本能地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他穿過了這道光。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座熟悉的島。
在贏舟的詭域裡,天氣總是晴朗的。天空湛藍,海水碧綠。像極了無人打擾的熱帶小島,適合度假。
但在這裡,天色極為黯淡,烏雲密布。
海浪拍打海岸,海水呈現出一片粘稠的紅色。
島上還有那座建好的木頭房子屋頂掛著綠色的藤蔓,藤蔓上結著花苞。
房子旁邊是一畝開墾好的農田,田裡的歡樂豆漲勢喜人。
這都是贏舟熟悉的景象,他卻無端感受到了心悸。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很沉,壓得他喘不過氣。
如果詭域是主人能力具象化的體現,那這座島的主人一定是冷酷、瘋狂乃至殘暴的。
這座島不歡迎贏舟,像是有一股力道在不停地推著他,想把他排出這個世界。
“詭域,詭異生物的絕對領域。”贏舟自言自語,“我被我的詭域排斥?如果不是詭域的定義出了問題,那就是我的詭域還有一個彆的主人?”
這個主人總不會是死去的許文玲。
贏舟自嘲地牽動了一下嘴角,有些笑不出來。
這種感覺就像是,辛辛苦苦攢錢買了套房子,結果房產證上寫著他和一個陌生人的名字。
贏舟試探性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沒有知覺。
他又召喚起四毛,隨身攜帶的裴天因同樣不見蹤影。
贏舟垂下眼眸:“看來的確是在模擬出來的精神世界。”
他來到血紅色的海邊,彎腰,在渾濁的水裡摸索了片刻。
贏舟摸出了一把槍。
很普通的款式,金屬鈦的銀色,沒有彆的裝飾。
這裡的一切都是模擬出來的,因此,從水裡掏出一把槍,似乎也很正常。
他把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贏舟本來想扣下扳機,但他的身體卻忽然地頓住了。
進化到一定階段後,贏舟很少感覺到來自他人的死亡威脅。
但現在,他好像回到了第一次撞鬼的那天,身體僵硬,寒意從空氣中滲透進骨髓,如芒在背。
有人在世界上的某處,望著
我。
贏舟的精神高度緊繃著,他開口:“稱呼‘你’還是‘我’,似乎都有些奇怪。我們是不是在愚人船裡見過?”
一直到離開愚人船許多天,贏舟依舊不清楚,他苦苦追尋的人,到底是自己的幻覺,還是真實存在的“贏舟”。
但對方並沒有給出一個答案。
贏舟垂下眼眸:“我對自己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樣並不關心。但這是謝東壁的遺願,能讓我看一眼嗎?我……請求您。”
贏舟很少服軟。哪怕他的態度再冷淡,也總會有人貼上來。
但如果是向自己服軟呢?
身後的人沉默了一會。
壓製著贏舟的力道驟然消失。
贏舟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身後空蕩蕩一片。
他感覺到海水正在上湧,血紅的水浸濕到小腿,很冷。
水裡有黑影晃動著,未知的怪物看上去危險又令人好奇。
但他不該好奇。
贏舟扣下了扳機。
這不是瀕死體驗,是真正的死亡。
或許是因為很清楚自己不會死,他的情緒幾乎沒有任何波動。在壓抑的恐懼下,反而是躍躍欲試的興奮。
思維的反應速度,並沒有大多數人想象中那麼迅捷。
在意識到疼痛前,子彈已經從太陽穴的另一端射.了出來。
灼熱的子彈撕裂了結締組織,像是攪拌機刀片旋轉著穿透了一塊豆腐。
贏舟倒在地上,嘴角微微揚起,眼睛保持著睜開的狀態,瞳孔卻開始渙散。
人到底算什麼?
看得見的身體和看不見的思想,共同構成的一種動物嗎?
熱量一點點從贏舟的體內流逝。
他的身體在腐爛、消失;會自然分解成最原始的狀態。
他的思想停擺,腦海裡再也傳遞不了神經電流。那些不同經曆導致的思維模式,記憶帶來的愛和傷害,都消失在風中。
贏舟並不清楚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漂浮在空中。
具體一點的話,是太空。
贏舟的眼前出現了一顆綠色的星球。從海洋到雪山,太歲花覆蓋了地表的每一個角落。
這個星球是靜止的,甚至連水都沒有流動。
但把視野拉近,贏舟才發現,這個世界並不空曠。
地表有數不清的人類屍體……和怪物。
有普通人的。
年輕的女人抱著孩子,那不是她的小孩,但她能感覺到這個小孩在害怕。
女人同樣消瘦,恐懼,卻選擇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保護她。
太歲花從她們的眼眶裡長了出來,如同牽牛的藤蔓一樣垂落下。
有跪在花藤下的老人,雙手合十。沒人知道他生命的最後一刻,嘴裡念叨著什麼說辭。
還有怪物的。
數不清的怪物被困在世界的不同角落;有的大,
有的小。
一隻瘦的跟骷髏似的小猴子,背著背簍,背簍裡是同樣為詭異生物的毒蛇。
旁邊有血紅色的沙蟲,像是十幾根臘腸捆在一起。隻是這些臘腸的個頭未免太大,比旁邊的摩天大樓還要高。
和人不一樣,它們是“活著”的,隻是被困住了,就像是硬生生有人按下了暫停鍵。
是太歲壓製了它們。綠色的藤蔓同樣纏繞住了這些怪物。
並不是所有詭異生物都有實體。因此,贏舟也會在玻璃幕牆的反射中,看見更多可怖的景象。
這些詭異生物的外形、特征,和當初海因裡希留下的資料一一吻合。
贏舟想,他大概知道自己來到了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裡。
這些詭異生物的眼神都看向了同一個方向,眼底充滿邪性與貪婪。
贏舟順著它們的目光一直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的眼前出現了熟悉的地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