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意思?”他費解。
贏舟的目光飄忽,說:“沒事,非常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我隻是覺得不該一直麻煩你。”
裴天因抿起唇,不說話。
難道他剛剛表現的太明顯,贏舟發現自己是同性戀了?
不但是同性戀,還暗戀他。
裴天因覺得自己行為舉止一向克製,但摟摟抱抱也是難免的。他閉著眼都能想到一堆,比如睜開眼發現鬨鐘沒響,於是拍拍贏舟的屁股讓他起床。
贏舟不但是鐵直男,還恐同呢。
那回想起來該多惡心。
裴天因本就皺巴巴的心更蔫了;呼吸都打哆嗦。
他挪開眼:“行吧。”
贏舟低下頭:“嗯,我明天就搬出去。”
“這麼急?
等高考完再搬唄。”裴天因無所謂地說著,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輕鬆一點,“又不收你房租。”
贏舟回答:“好。我,房租我儘量補上。”
裴天因:“……”
他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轉身回了臥室,把門帶上了。
裴天因關門的聲音有些大,贏舟的心跟著一顫。
他說不出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這種情緒太陌生了。
就在幾個小時前,贏舟還想著今天放端午節,明天可以上街買兩個粽子。聽說江邊有劃龍舟活動,還有那種廟會,問問裴天因有沒有調休,他們可以一起出去玩。
幾個小時後,關係突然雪崩,氣氛降至冰點。
是他做錯了什麼嗎?
如果是,那又是哪一步錯了呢?
贏舟不明白。
但他天生就有一種隔離情緒的能力。這或許是一種應激創傷反應。讓自己表現地毫不在意,於是看起來並不難過,會在離開時顯得很體麵。
他依舊會給裴天因做早飯。裴天因一口氣加了好多天班,兩個人時間完全湊不到一起,不見麵,倒是避免了不少尷尬。
最後,還是高考這件也許不重要的人生大事,讓他們的關係緩和了一點。
前一天中午,裴天因問:“你考場在哪?遠嗎,要不要我送你。”
其實有點遠,坐公交差不多四十分鐘。
但贏舟下意識地搖頭:“沒事,不用麻煩了。”
裴天因不依不饒地追問:“哪裡?”
他的態度幾乎算逼問,鼻尖湊的很近,贏舟被堵在床邊,進退兩難。
贏舟轉頭,不去看他眼睛:“十六中。”
“那麼遠,我送你。”裴天因皺著眉說。
說完,轉身走了。
小臥室麵積不是很大,基本隻能放一張床,一個衣櫃,中間的縫隙連床頭櫃都塞不下。
裴天因走後,贏舟感覺呼吸順暢不少。
他發現自己麵對裴天因居然會緊張。
剛才心臟就跳得很快。尤其是裴天因的臉都快湊他跟前了。
裴天因不是那種會讓人舒服的長相,從身體到五官都很有侵略性;但不可否認,他有一張野性且英氣的臉。
第二天早上,裴天因六點就起床了。去小區最火的早餐鋪子買了早點。油條,豆漿,肉包子。還在家煮了水煮蛋。
但他七點,才去叫贏舟起床。
贏舟挑著自己喜歡的吃,吃剩下的也沒被浪費,裴天因直接撿著吃完了。
“準考證,筆袋。這些準備好了吧?你再檢查一遍,檢查完就出門了。”
贏舟點了點頭:“放心。”這種事他不可能弄錯的。
裴天因騎著摩托,把贏舟送到了考場附近:“前麵封路了。隻能停在這。考完我在這等你,中午我在附近定了個鐘點房,你吃了飯睡個午覺。”
贏舟一愣,然後重重地點著頭。
他翻身下車,裴天因沒忍住,輕輕拍了一下他後腦勺:“都忘了問你成績好不好了。考試加油。”
裴天因這輩子參加過的最隆重的考試是中考。至於最後多少分,卻是沒看的。估計也就縣上一個普通高中。學費還得求爹爹告奶奶的,不讀也罷。
說遺憾呢,裴天因之前還不大能感覺的到,他周圍全是一群輟學打工的……
但最近他“升職”了。從夜總會調到了公司裡,同事都成了大專生、大學生。裴天因還把準備買房的錢拿出來,開了個戶,買了些股票。
還沒有人讓他成人高考混個文憑,裴天因卻有了點類似的想法。
但,那也是之後的事了。
他想,贏舟出現在他生命裡是很有意義的。如果不是贏舟,他也不會想要拚一把,而是渾渾噩噩地混著日子。
他隻是和璞玉共處了一段時間,但同樣也是見過名貴玉器的人了。
贏舟回頭,朝他笑了一下:“知道了。”
裴天因守著他高考了兩天。最後一門科目考完,贏舟也沒有輕鬆下來。
他撿著大家不要的書,開始賣廢品。
贏舟自己的書是不賣的,他還打算等高考成績出來,然後把教材高價賣給那些學弟學妹。
嗯,也不算坑錢吧,這門生意一直都有,他筆記一直寫的很認真。而且還附贈聯係方式,學弟學妹有不懂的題目還可以在網上問他。
贏舟賣一趟廢品,賣了六十多塊錢,巨款。他心情好,很奢侈的買了根五毛錢的小布丁奶油雪糕,一邊抿,一邊往教室裡走去。還有好多書沒收呢。
結果,他剛回到教室。就看到班主任老師站在門口,一臉沉重地看著他。
“贏舟,”老師表情很為難,甚至有些難受。
贏舟連忙把雪糕咽了下去,冰涼涼的奶油化在嘴裡:“怎麼了老師?”
他有些不詳的預感。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雪糕吃太快了,贏舟感覺自己胃疼,肚子也跟著疼了起來。
老師垂下頭:“有件事要告訴你……你,這是當事人電話。”
“什麼事啊?”贏舟聽見自己說,他被這樣沉重、肅穆的氣氛弄得有些惶恐。
老師說:“昨天有人酒駕。你媽媽搶救無效,今天淩晨二點去世了。我之前聯係不到你。當事人想請求諒解。”
贏舟緩緩瞪大了眼,僵硬了足足好幾分鐘。
“真的嗎?”他問,聲音多了幾分哀切,“不可能吧,老師。”
班主任老師隻是很沉重、悲傷地望著他。
……
……
天崩地裂。贏舟不太能回憶起來,他那幾天是怎麼過的。
他在醫院的太平間領了遺體。對麵當事人沒出麵,出來的是他的姐姐和律師。
律師勸他諒解,價格開到了20萬。許文玲連個正式工作都沒有,這個價格似乎很實惠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
聽叔叔一句勸,人總是要生活的。要朝前看。”律師冠冕堂皇地說。
怎麼這麼可惡。
怎麼這麼可恨。
許文玲是很不好的。贏舟不止一次厭惡過她的愚蠢。可是,那畢竟也是他媽媽。
最後,是裴天因撐住了他。
“好消息是你媽媽和李洋簽了離婚協議,但壞消息是還沒領離婚證。”他不知道從哪收到了消息,來到醫院,低聲道,“我知道你很難過,但不能便宜那個賭狗。節哀。”
贏舟隻是麻木地點著頭。
一開始贏舟隻想讓人償命,但他問過了,肇事司機主動報了警,就算判也就二到七年。償不了命。
如果他出具諒解書,那對麵就是緩刑。
肇事司機是小富二代,有車險。很巧,是陳盛追過的那個女櫃員的新男友。本來是要結婚的,但出了這事,掏空了一半家底,怕是結不了婚了。
對麵加上保險,一共賠了一百萬。
贏舟簽完字就病倒了,高燒不退。吃什麼吐什麼。
他閉上眼,想著許文玲生命最後的這段時間,他對她的確說不上好,許文玲應該沒少掉眼淚。
恨、怨。如果不是還有愛和在乎,又怎麼會怨恨。
贏舟發起高燒,神誌不清的時候,一遍遍喊“媽媽”。裴天因聽著都心疼。
裴天因用水銀溫度計測了一下,贏舟體溫實在太高,隻好背著他到醫院,醫生說要打點滴。
幾針猛藥下去,贏舟終於醒了,體溫降下來一點。
他在半夜清醒,響動聲驚醒了裴天因。
裴天因端來保溫杯裡溫熱的水,喂給贏舟。他嘴笨,不知道要說什麼。而且他很清楚,贏舟現在是什麼也聽不進去的。
贏舟喝了水,裴天因勸他把剩下的退燒藥也吃了。
他溫順地吃完藥,一動不動的,就坐在病床上發呆。
裴天因摸了摸發紅的鼻子,問:“餓了沒?要不我下去給你買點吃的。醫院門口有煮糖水雞蛋的,我讓攤主煮嫩點。吃點東西,好嗎?”
贏舟不吃不喝的樣子太嚇人了。才幾天,瘦削的臉就往裡凹了下去。
贏舟的眼淚都流乾了。他轉頭,看向裴天因,聲音沙啞:“我沒有媽媽了。”
裴天因的腦子一懵,完全是下意識地展開行動。
他抱住了贏舟。
而贏舟更用力地回抱住了他。這是贏舟現在唯一能抱住的東西,他的身體因為高燒抽搐著發疼。
懷裡傳來悲慟的哭聲。
裴天因拍著他的背,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我在這裡,贏舟。我在這。”
殘忍、平等的時間。
無論誰有多傷心,太陽都照常升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