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散落長廊,長長拖出金燦燦的影子,潔白的醫院像被千萬束陽光牢牢困住。萬千桎梏下的兩人相對而站,好似雙生子,又像爭奪唯一水源的獸。
葉揚書問:“這就受不了了?祁複禮,你當初可不是這個反應。”
祁複禮說:“希望你還記得自己做過什麼。”
“我記得清清楚楚,”葉揚書說,“也提醒你一句,彆把人都當傻子。”
葉揚書已經換了乾淨的白襯衫,寬鬆,合體,不是正兒八經的那種商務白襯衫,而是略有休閒風格的,小立領,紐扣係到最頂端。
幾乎完美符合家庭普通、但好學上進的優秀學生模板。
不過,大部分的家境普通、好學上進的優秀男大學生,都不會用TF的灰色香根草。
葉揚書說:“我知道你有點小聰明,可你也彆以為自己能事事都做得天衣無縫,穗苗也不傻。”
祁複禮說:“呦,狗嘴裡今天吐象牙了,今天還能聽見你誇人。”
這樣說著,他笑:“你感覺穗苗隻是’不傻’?彆,她聰明多了。”
一個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的人,怎麼可能傻。
那可是李穗苗。
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祁複禮微笑,問:“要不要吃早飯?”
什麼樣的早飯?
李穗苗最愛的早飯。
出了醫院門,過一條馬路,對麵有個小飯館,叫“王家手工水餃”,隔壁,有個小攤子,沒店名,沒有門頭,就靠近大路的位置豎著一個招牌,工整地寫——
“包子,油條,豆腐腦,豆漿,八寶粥。”
素包子一塊錢,肉包子一塊五,油條一塊錢兩大根,豆腐腦、豆漿、八寶粥都是一塊。
物美價廉。
麵是前一天晚上和好的,一晚上的時間來發酵,天還不亮,店裡的人就爬起來揉麵擀皮,做餡,蒸包子,蒸出來巴掌大一個的大包子,喧喧呼呼,熱騰騰地擺出。
李穗苗的早餐就是一個包子,外加一杯豆腦。
李天自和鄭歌春早早要去上班工作,隻剩下李穗苗一個人出來覓食。十一假期,不多不少七天整,李穗苗吃完包子,慢慢地想,該怎麼去看看“鄰居”。
被窺探的感覺並不美妙。
而同樣被“注視”的感覺,在李穗苗讀高二時,也出現過一次。
那時候李天自剛正式轉正不久,轄區範圍內,有個讀小學五年級的男生,考試沒考好,在學校中被老師訓斥了一頓,傍晚,就有人看到他站在露天陽台的邊緣,三樓。
鄰居緊急報警,消防員和警察都在往這邊趕,而那天李天自休假,剛好就在附近,打算買了水果去看望李穗苗的姥姥。
他跑了過去。
彼時那個男生已經開始往下跳。
李天自伸手去接。
類似的新聞,在網絡上可以搜到很多,「路人不惜斷臂風險,伸手奮不顧身救下兒童」。
李天自的胳膊的確也斷了。
他也的確沒能救下對方,接偏了,就差一點點。
李穗苗真不想講,那個時候的網絡,有些為了博取流量的人發布了怎樣的博文。
有人抨擊李天自,說他臨危退縮,不然怎麼可能接不住呢?有人批評他,說他如果不過去,不打草驚蛇,說不定那孩子也不會跳,就應該等專業人員到齊後再說;還有人陰陽怪氣,說他差點就成了“英雄”,偏偏是有心沒力的英雄。
那次事件後給一家人帶來極深的影響,如果不是市局領導開明,李天自的工作也會受到影響。李天自的胳膊養了快三個月,也去接受了近三個月的心理疏通。他自己眼睜睜地看著一條生命逝去,還那麼年輕,都是做父親的人,哪裡能接受的了。
李穗苗也是在那個時候發覺自己被人跟蹤。
她膝蓋上的疤痕,就是這樣來的。
好了。
停止對過去的無謂想象。
李穗苗騎上自己的自行車,一口氣騎回家。小區門口,值班室的大爺昏昏欲睡,低著頭,李穗苗敲敲門,進去,有些靦腆地問大爺,物業那邊幾點上班呀?已經到了上班時間,怎麼辦公室沒有人呀?
值班室大爺幫李穗苗撥通了物業那邊的電話。
在物業這邊,可以查詢到房間的一些出租情況和居住情況,畢竟,隻要入住的話,水、電、燃氣一定是有變化的。今天在物業值班的是位燙著羊毛卷的漂亮阿姨,起初拒絕了李穗苗,表示這是隱私,不能隨便讓她看。
李穗苗打算離開的時,漂亮阿姨又叫住她:“哎,你和鄭歌春鄭醫生什麼關係?”
李穗苗說:“她是我媽媽。”
“啊,你爸是警察,對不?”漂亮阿姨笑了,“你這孩子,咋不早說呢?上個月我爺爺生病,多虧了你媽媽——哎,你想看哪一家的?”
李穗苗順利地找到自己想要的租客資料。
登記表上顯示,鄰居家的確已經兩年沒有對外出租了。
最後一任租客還是兩年前離開的,租了一年,奇怪的是,這一年內,水、電和燃氣費都使用的極少。
李穗苗盯著他的名字。
「倪艾武」
後麵還有一串身份證號,根據號碼,能判斷對方是85年生人,男性。
隻有這些。
物業上也隻登記了這些內容。
漂亮阿姨說,這戶人家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他們那邊也聯係不到業主。
“欠了我們兩年物業費呢,”漂亮阿姨歎氣,“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李穗苗謝過阿姨,默默記下身份證號和姓名。
到了家門口,她試著敲了鄰居家的門,無人回應,就連門上也是一層灰——等等。
李穗苗低頭,她默不作聲,後退,看門把手,嘗試著伸手,指尖輕輕地抹了一下,複將手指挪到眼前,仔細看。
沒有一絲灰塵。
李穗苗後退兩步,她俯身,觀察地麵。
……好吧,什麼都看不出。
隻能看到門口的舊鞋架上滿是灰塵,還有角落裡慢吞吞結網的小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