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河湖隻要有餌料, 魚還是比較好釣的,甚至比兩隻白蜘蛛從水底撈人的速度還要快。
不過白蜘蛛並非天生神力,經過調查員同意後半夜的它們呆在竹筏上歇了歇。
這反倒讓接收昏迷新人的漁民們鬆了口氣, 把最後一位昏迷女性體內的水擠壓出來,順便用河湖水將她身上沾染的熏人氣味衝洗掉。由兩位成年男性漁民把她扛起, 送到專門安置女性的房間裡。
裡麵有女漁民負責照顧。
‘咕咕——’
把人送進去後,折返的漁民走到一半聞到從廚房裡飄出來的魚肉香味,肚子忽然響起饑餓聲。還不待他訕然,站在廚房門口接替了鮭魚的工作, 正幫忙提水的調查員主動道:“你們辛苦了, 先吃點東西把肚子填飽再乾吧。”
“好!”他們確實餓了,連忙答應。
調查員中途還去那批負責垂釣的客人那裡,接收了兩竹筐的青魚過來, 起碼有上百條。青魚的個頭比小白魚要重個二三兩肉, 當時那竹筐搬上來,可真是新鮮肥美的一筐。
不過大人還能抗一抗餓, 小孩子餓了就會哭, 所以河湖村的食物資源最先就是緊著那些孩子吃飽。後來最早救上來的成年人, 有些也餓,餓得直吐苦膽水, 這食物次要就是供應給他們。
兩百來條小白魚就這麼用完了,好在青魚接著再烹煮, 眾人默認讓乾力氣活的先吃。
廚房裡,吃飽的小孩子乖乖跟少年們坐在一起, 在用蘆葦編東西玩。有不少孩子對廚房裡茂密深綠的柑橘樹十分好奇,但礙於鮭魚守在這柑橘樹附近,少年們也不讓他們去圍觀, 他們隻能時不時瞅上兩眼。
“食物缺口還有多大?”
調查員看向正在忙碌的芸昭問。
她一直把持著這些食物分配,對誰吃了誰沒吃最是了解。
“已經送了七個房間,這裡的魚隻夠大家吃,另外還有大概十個房間沒有送,估計還要三四百條才能轉得過來。”芸昭想了想,估算道。
“差額不大,放開吃吧,他們一直在釣。要不了兩個小時這個缺口就會補上,到時候魚說不準還有的剩。等到白天,那些人醒來後,也可以幫忙釣。”調查員看向坐在地上端著一盤煮熟青魚,吃得有些保守的十幾位漁民道。
漁民們一想,是這個道理。
河湖裡的魚上了餌很好釣,就是新手,都能釣不少上來。
確認食物資源跟得上,還有富餘。已經習慣省著吃的漁民們才放開肚皮,開始大快朵頤。
“水質變好以後,連魚也多起來了,這都是多虧了藍調查員。”魏光吃著青魚,忍不住感歎。
調查員由衷道:“這些客人們出於熱心,也提供了不少幫助。”
“藍哥你要不要也吃點魚?”
見所有漁民都已在品嘗,芸昭撈煮熟的青魚時,主動看向青年問。
“我還不餓,喝點水就好。”調查員說著靠近大木桶,裡麵的水因經常補充,還是滿的。他喝了口放下木瓢,踏出廚房,撐著竹筏去收魚。
那些鑽入水底找尋漁民地址的白蜘蛛已經進去兩個多小時,還一個準信都沒有。
眼看離預估的時間越來越近,玩家甚至有點懷疑那群白蜘蛛該不會丟下兩個小兄弟,其它的都偷偷摸摸跑回蘆葦蕩裡意圖東山再起了吧?
在調查員劃著竹筏過來收魚時,他們把自己的擔憂說了。
“再等等兩個小時就知道是不是了。”調查員從容道,七位玩家這半個小時又各自釣了二三十條,等他把一筐活蹦亂跳的魚帶回廚房。包括芸昭在內,都有種燃眉之急解決的舒暢安心感。
有了這框魚,其它房間就算有個什麼突發事件,也完全能應付過來!
淩晨2點左右。
漁民們已經吃飽喝足,正在抓緊時間休息。廚房的鍋一直在沸騰,煮好的青魚即便沒有人來拿,也會由少年端去給還沒吃的那些人。
“芸昭,誰是芸昭啊?”
一道陌生且清脆的嗓音在廚房外麵響起:“我知道芸昭家的地址了!”
聽到這話時,芸昭正抱著一個需要趴在肩頭上才睡得著的小孩子,這地址把她弄得一懵,下意識看向調查員小聲問:“……什麼地址啊?”
“你家裡的地址,先去看看。”調查員從地上起身招呼道。
“好,她睡著沒?”
芸昭走到調查員身邊,側了下身體,示意調查員幫忙看下趴在肩頭上的小孩狀態。
小孩子的皮膚又嫩又白,臉頰肉嘟嘟的,一邊臉壓在肩上已經閉上了眼睛。不過從呼吸頻率來看,睡得很淺,估計有點大的響動就會被驚醒。
“剛睡,睡眠比較淺。”調查員說。
聽到這話,芸昭隻能按捺把她放下的想法,抱著她來到廚房門口。
一隻通體白色長著十幾對複眼的蜘蛛正用蜘蛛絲粘著一封白色的信,見到有人類出來,它很快就察覺到抱著孩子出來的這位年輕女性,與該地址氣息相似。
“你是芸昭嗎?這是你家的地址,你確認一下。”白蜘蛛光是個頭就快與這走廊平齊了,它用蛛絲把這輕飄飄的信擺在走廊招呼道。
“我家……”
芸昭剛才聽到這話,還在想是不是聽岔了,因為就連她都想不起來自己家在哪,怎麼可能還會有地址,可這隻會說話的蜘蛛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看著這封信,芸昭也有點好奇上麵真的有地址嗎?
“我能拿嗎?”調查員忽然問。
“可以,不過隻有本人拿了才有用。”白蜘蛛說。
調查員彎腰把這封信拿起,看了看正反麵,跟普通的信沒什麼兩樣,且沒有任何信息,他伸手遞給了抱著孩子不太方便的芸昭。
“謝謝……”
察覺自己心跳有點快,芸昭機有些緊張地避開對視,伸手接過這封據說是家裡地址的信。
她還沒拆開,心底忽然湧現一股陌生情緒,就像正置身在壓力大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校園裡。或許是精神放鬆了很久,她清晰地感知到這股壓力,卻並不覺得難捱。
可緊接著,是來自周邊人的惡意。
起初她們隻是聚在一起冷落她,沒關係,一個人不用應付社交,反而能騰出時間分擔學習壓力。芸昭不知道當時的自己在想什麼,可她此刻便是這麼想的。
但當她們開始散布一些子虛烏有的話,說她孤僻不合群,說她高傲看不起人,說她天天不洗澡說她是臭源……這些話隻是一兩次就算了,偏偏長時間在耳邊縈繞。
所有人的刻意躲避與怪異目光,都讓芸昭心臟狠狠刺了下,對造謠的人產生了戾氣。
她隻有那麼一天太累了實在等不到浴室所以沒洗,她們憑什麼可以那麼坦然而惡毒地編造那些謠言?
“芸昭?”
見女生氣紅了眼,一道清潤嗓音喚醒了沉浸在憤怒中的她。
芸昭瞬間抽離了這情緒,眼睛紅紅有些愣怔地看向身旁年輕的調查員。
“我來抱吧。”
調查員主動伸手接過她用手臂托著的小孩道。
芸昭也知道自己當前這狀態不適合再抱個孩子,她生氣發泄弄傷自己不要緊,嚇到小孩可就麻煩了。
[啊啊啊啊!好可愛的人類幼崽!嗚嗚嗚終於抱到手裡了,主播懂我!]
[這寶寶好輕啊!這樣的小寶寶我能抱一打!]
[隻要小孩不哭,真的人間天使,連睡覺都那麼治愈,我好愛。]
[好輕哦,托在肩上都要用手扶著才行,好怕她被風刮下去。]
大彈幕:[忽然很想從第三視角看看獵人主播抱小孩是什麼樣子……這好像是第一個觸碰到獵人脖頸要害的人類,說出去能吹一輩子吧?x5]
大彈幕:[懂了,這就偽裝成小孩子靠近獵人,跟老公貼貼。]
大彈幕:[感覺獵人還是很好靠近跟相處的吧?前提是沒有衝突跟威脅,又能抗事又超級會照顧人,這次這些玩家是真的走運啊,不是隊友都能跟著躺贏。x10]
大彈幕:[漁民們紛紛點了個讚。]
在觀眾討論人類幼崽時,芸昭見身材高大的調查員沒有絲毫生疏地讓這孩子托靠在肩上,被狠狠戳了下。連帶著因回憶起過往而生出的戾氣,也被化解了大半。
這些過往的惡意確讓人不喜甚至厭惡,但芸昭依舊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中信封上,她想知道更多的後續。
但校園生活已經告一段落,她放假了可校園裡那如影隨形的重壓與刺激並沒有因此減弱,反而在社交軟件上再度發酵。她不明白人的惡意為什麼會這麼大,大到班級群裡正常的課題交流也能被惡意剪切掛在網絡上。
起初接到好友提醒裡夾雜著的謾罵她沒反應過來,以為是對方加錯了賬號。
可當這樣的賬號越來越多,甚至從她社交圈子各個角落滲了進來。
就連她自己都記不起來的一些東西,全部被翻了出來。僅僅是看到喜歡的衣服因昂貴沒有購買,發了條記錄‘好想要啊’,就被人打成是第三者鐵證,還根據時間線推斷出她‘蓄謀已久’。
她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己已經被貼上‘綠茶婊’‘學婊’‘心機婊’等標簽。沒有人去探究具體是怎麼回事,他們僅根據一些刻意引導的標題與顛倒黑白的內容,從線上圍剿,發展到線下圍攻。
她還記得在自己如同被扼住了脖頸,窒息得喘不上氣的時候,下班回來精疲力竭的父母拿著打印出來的資料丟在她臉上,說他們辛辛苦苦買了套離學校近的房子,為了還貸一個月連一天的休息都沒有。
供她上學,供她吃,供她喝,供她穿,哪怕家裡緊巴巴,每次學校有什麼活動或者需要報什麼班,甚至買工具書與輔導書,錢總是能擠出來留給她。
‘早戀、當小三、糾集那些壞學生搞霸淩,你就是這麼回報我們的?’。
這句話震耳發聵的話配合著向來溫柔的母親氣得掉眼淚的神色,就像一柄重錘,把她整個人由內之外都敲得粉碎。她不知該作何反應,她也在哭,站著,迎著父母不願接受的注視,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這件事好像解決了又好像沒有解決,她渾渾噩噩像丟了魂,在一次出門散步的時候,路過一座大橋。
手機還在不斷震動,點開就能看見來自陌生人無孔不入的謾罵、來自同輩的嘲諷刺激,她解釋是在掩飾,她不解釋是心虛。她看見車水馬龍的大路,卻連一條能讓自己側著身穿行的間隙都沒有。
她發現自己沒有前路,也沒有後路。
她花了一個小時把一定沒有人會相信、儘量客觀的前因後果寫在備忘錄裡,解鎖了自己的手機密碼,把手機好好放在地上,而後踩著護欄翻身躍下。
結束了。
她從來沒有乾過的事,誰也不能逼著她接受。
砸落在水裡時,她聽見與水聲混合的、非常嘈雜的人聲。她像個旁觀人一般,恍惚看見了人們圍在護欄後方,手機已經被身著警服的人撿起,看著一條船艇開到河流中間有人從船上跳下去,奮不顧身抱住她的身體。
他們與她素不相識,卻無比焦急地想要喚醒她,他們一直在她身邊說著話,可她聽不見。
當船艇靠岸,白色的救護車來了,她最愛的父母也趕了過來。
在看到父母精神崩潰失態痛哭的那一刻,她忽然不知道自己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
報複那些汙蔑自己的人?
還是報複母親十月懷胎,把自己從牙牙學語帶到這麼大,付出無數金錢與心血的父母?
錯的不是她,該被製裁懲罰的,該道歉的是那些造謠汙蔑與謾罵的人,為什麼她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且大概率還懲罰不了那些惡人,隻是給他們徒增談資?!
芸昭驀然驚醒,入目是亮著柔白光芒的河湖與漆黑水麵。
察覺臉頰有些不適,她伸手摸了摸,發現是有些乾涸的淚痕。手裡的信已經消失,芸昭慌了下看了看白蜘蛛,又看向調查員:“我的信……”
“那個啊,你吸收了呀。你現在自帶地址不會迷路的,你要回去嗎?”白蜘蛛十幾對複眼看著她,脆生生問。
芸昭環顧河湖建築與其他漁民,這裡分明沒有變化,可卻增添了一絲陌生。想到父母,芸昭心臟一痛,顫著嗓音問:“……我還能回去嗎?”
她知道這裡不是現實,也許是死後的世界。越是知道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她越不敢相信自己還有回去的機會。
“可以啊,有地址就能回去啦。你坐在我背上就行,我會把你送到家!”白蜘蛛認真說。
得到肯定答案的芸昭下意識看向調查員,後者神色平和道:“你還不屬於這裡,有機會就回去吧。”
“那這裡……”
芸昭想回去,但眼下河湖村這麼忙碌,她要是走了……
“我會先看著,等明天新人醒了,到時讓他們儘快上手就行,忙也就是忙這一晚上。”調查員安撫說,“你在這裡這麼久,也該回家了。”
“我能不能跟大家道彆?”
想到河湖村的長輩與少年們,芸昭不舍又忐忑地看著白蜘蛛問。
“可以,道彆以後就出發,到時候她從竹筏這裡爬上來。”白蜘蛛掉了個頭。
聽到芸昭突然說要回家,在場漁民愣了好一會,‘回家’這個詞似乎很久沒有聽人說過了,但他們由衷地覺得這是一件大好事。
回家好啊,也是想到芸昭估計不舍,眾人表現反而格外輕快與灑脫。
都在說回家怎麼怎麼好,還有讓芸昭性子烈一點的。畢竟回家以後遇上形形色色的人,有些壞人就喜歡挑著本分不惹事的人欺負,凶一點也好過受欺負。
芸昭本來還有點不舍,硬是被大家給逗得笑了起來,甚至生出了一點回家的期待。
花了半個小時告彆,等芸昭爬上白蜘蛛背上坐著,它八條腿踩著水沿著側麵這條水路往北麵那個方向去了。漁民們沿著走廊跟過去,一直到那抹白色徹底融入黑暗之中,他們才感慨地回到廚房。
芸昭坐在白蜘蛛背上,它的身體發出了微光,雖然照亮的範圍不大,但卻不至於被黑暗吞沒。在沿著水路走了大約快1個小時的時候,她忍不住問:“我們什麼時候能到家啊……”
“有的地址遠,有的地址長,具體時間說不準的。不過一般10個小時內,肯定能把你送到。”白蜘蛛踩著水邊走邊說,它的速度並不慢。
“嗯!我,我困了可以在你身上靠一靠嗎?”困意上頭,芸昭有些不好意思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