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扶光:“那還不快去?”
沈秀去茅房的時候,回望了謝扶光一下。他好像並不生氣。等她洗完手歸來,謝扶光仍然是沒有生氣的模樣。她稍微放下心來。
小二靠近,道:“小郎君,您先前說的那個法子,還賣嗎?”
她根本就不知道能把紅燒肉做得更好吃的法子。這隻是她隨便胡謅的一個謊。她搖頭,“抱歉,不賣了。”
謝扶光與沈秀離開食肆,回客棧途中,謝扶光攔住一位行人,問了一句話。
行人指了幾下路。
“多謝。”謝扶光微微頷首。
行人哈哈大笑一聲,“不客氣,不過,漢人小兄弟,你這吐火羅語說得比咱們本地人還要好啊。”他端詳謝扶光披在肩後的長卷發,“你莫不是有咱們西域人的血統?”
“沒有。”
沈秀耳朵張了張,他們倆在說什麼?
這位行人走開後,謝扶光調轉方向,朝另一條路走去。不是回客棧的路。
“去哪兒?”沈秀問。
“到了就知道了。”
來到專賣冰糖葫蘆的店鋪時,沈秀頓了一下。謝扶光拿出銀子,直接買了一個草靶子的冰糖葫蘆。
店家臉都快笑爛了。冰糖葫蘆是漢人的吃食,西域這邊賣得貴,一串要花不少錢,這位客人出手倒是大方得很,一買就是一整個靶子,就這一單他得賺多少錢啊!
店家極其熱情地將靶子取出來。謝扶光把冰糖葫蘆靶子遞給沈秀。
沈秀:“給我的?”
謝扶光:“你不是想吃?”
“這、這也太多了。”一個草靶子上,插了不知多少糖葫蘆,這麼多,她吃不完。
“吃不完以後再吃。”
以後?沈秀目光微閃。他不是說今日要殺她,哪裡還有以後?莫非他又改了主意,今日不打算殺她了?她喜出望外,抱著冰糖葫蘆靶子,“謝謝!”
沈秀抱著冰糖葫蘆靶子有些“不良於行”。
謝扶光又從沈秀手裡拿過了靶子,取下兩串冰糖葫蘆讓她吃。沈秀一手一串冰糖葫蘆,跟在謝扶光身後,朝客棧走去。
回到客棧時,兩串糖葫蘆已經吃得乾乾淨淨。
謝扶光盤坐於榻上練功,周身似有真氣繚繞。
打量了一下在練功的謝扶光,沈秀從草靶子上取下一串糖葫蘆,靠在窗前,邊吃糖葫蘆,邊去瞧樓下街景。
樓下對麵的茶攤上,一西域男子頭上係著紗質發帶,發帶寬長若頭紗。他的額間門戴著西域人常戴的眉心墜,兩鬢下麵有水晶流蘇。水晶流蘇下麵,是一襲紅紗裙袍。
高昌人的男裝很漂亮。
“他很好看?”謝扶光悄無聲息出現在身側。
她指指茶攤上的西域男子,道:“嗯,他穿得很好看。”
謝扶光俯視穿著紅紗裙袍的西域男子。見沈秀一直盯著他看,他微微眯眼。
她的眼睛,為何總喜歡放在彆人身上?
既然挖不了她的眼睛,那就殺掉勾走她眼睛的罪魁禍首。
謝扶光睨視西域男子,眼中閃過殺意。
就在這時,他的耳邊回蕩起沈秀昨夜說的話,“你殺無辜之人,不怕你作的孽,報應到你喜歡的人,在意的人,重視的人身上嗎?”
剛觸摸到長劍的手遲疑了一下,謝扶光蹙眉。
他為何要遲疑?他並沒有喜歡在意重視之人。
眼角餘光觸及啃著糖葫蘆的沈秀,發現有一隻蚊子停在她手背上,他的手離開長劍,幫她拂開蚊子。
直到入夜,吃完晚食,謝扶光也沒有要殺自己的意思,沈秀又多活了一天。
他抱著她入睡,在她耳邊輕聲道:“明日再殺你。”
翌日,沈秀睡到自然醒。她從床上爬起來,伸懶腰時,窗前站著的人影映入視野。
窗前站著的人,身形頎長,長卷柔順若波浪的黑發上,係著微微透明的紗質紅色發帶。
寬長的紅紗發帶下麵,綴著晶瑩剔透的流蘇,發帶交纏著流蘇,垂至腰間門。微細的腰上掛著同樣的流蘇腰鏈。
微微修長的腰被一襲紅紗裙袍攏著,仿若攏了一朵昳麗的花。
沈秀微驚。而後便見此人轉過身來。
唇紅齒白的少年,額間門一點紅珠眉心墜,似若花鈿。黑發紅衣,雪膚紅唇,豔昳妖冶如花。
本就容顏盛世的少年,穿上漂亮惹眼的高昌服飾,視覺衝擊力更強,沈秀愣住,“謝扶光?”
他怎麼和昨日那西域男子,打扮得一模一樣?
卸下麵具露出真容的謝扶光,輕掀長睫,黑卷的長發在風裡淺淺浮動,“我這身如何?”
沈秀:“好,極好。”
“與昨日那人相比呢?”
“你穿這身衣裳,比那人好看多了。你比高昌人還適合這身衣裳!”沈秀很是奉承他。
謝扶光輕輕一笑。他笑起來時,嫣紅的唇角微彎,格外冶麗。
極具衝擊力的美貌笑起來後,衝擊力又強了幾分,沈秀摸摸鼻尖。她暗自惋惜,這樣好看的皮囊,為何在這樣一個瘋子身上。
他配不上他身上這副皮囊。實在是暴殄天物。
謝扶光走近,他俯身,如緞烏發帶著花香飄到她臉上,“你可喜歡我這樣穿?”
“喜、喜歡。”想著得拍他馬屁,她又補充一句,“你這樣好看,穿什麼都好看,無論是本族服飾,還是異族服飾,你穿著都好看。”
他笑出聲來,似乎極其愉悅。
“吃飯罷。”他轉身走向木桌,桌麵上放著食盒。
沈秀趕緊洗漱。洗漱時,她才發現這會子已至午時。她又貪睡到了午間門。好在謝扶光並不因她的貪睡而惱怒。
吃過飯,謝扶光重新戴上麵具。戴上麵具,他又變成了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男子。
雖麵貌普通,然這一頭烏黑如緞的長卷發,以及高大頎長的身形很是優越,再加上漂亮精致的高昌服飾,謝扶光整個人瞧著仍然非常引人注目。
是以,謝扶光與沈秀穿過街道時,有女子向謝扶光拋花。
西域女子不似中原女子那般含蓄委婉,若有看中的人,便直接拋花表意。
花朵落在謝扶光身上,他並未搭理,直接拂去花朵。走了一段路,又有女子將花砸在謝扶光身上。
沈秀看了看拋花的少女。若謝扶光露出真容,恐怕整條街的女子都會向他拋花。
隻是,若這些女子知道,他好看的皮囊下,藏著一顆心狠手辣,冷酷無情,瘋魔變態的心,恐怕她們都會連滾帶爬,把拋給他的花收回去。
謝扶光拂掉肩上的花,大抵是忽而想起什麼,他側眼,看向沈秀。
看她乾什麼?沈秀等他說話,然他卻一言不發,隨之他繼續往前走。
又至夜晚,謝扶光依舊如昨夜那般,在她耳邊輕聲道,“明日再殺你。”
沈秀暗地裡舒氣。
夜深下來,一縷白煙飄進了房屋裡。謝扶光即刻警醒。他抽出紅色飄帶,蓋住沈秀的口鼻。
屋頂上,貓著身子吹迷煙的黑衣男子忽然動彈不得。
謝扶光身輕如燕,立在屋頂,他並未問男子的身份,本欲直接殺掉黑衣男子,但他住了手。
黑衣男子見謝扶光突然住手,他心裡一喜。雖不能動彈,但他身上有香,凡有人聞了他身上的香,便會昏迷過去。
即便謝扶光沒被屋裡的迷煙迷倒,但他靠近了他,肯定會被他身上的香迷倒。
然而過了好半晌,謝扶光卻還未昏迷,黑衣男子懵了,“你怎麼……”
謝扶光:“怎麼還沒被你身上的香迷倒?”
黑衣男子不可置信,“怎麼可能!我這香不可能有人抵得住的!”
謝扶光:“在我這裡,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
黑衣男子嗓子發乾。完了,招惹到大人物了。
“大俠饒命!我並非要害你!我隻是見你頭□□亮,想取走你的頭發而已!”
黑衣男子癡迷各種頭發,今日在街上發現謝扶光的頭發極其漂亮,便心生貪欲,想奪走他的頭發。
“你想要我的頭發?”謝扶光笑了一下,長劍在掌中轉了幾圈。
黑衣男子隻覺眼前一花,頭皮一涼,他的頭發便被削了個精光。
涼涼的夜風吹著他禿了的頭皮,他哭出來,“大俠,你既剃光了我的頭發,便饒過我吧!”
謝扶光轉著劍,語氣輕飄飄,“回答我一個問題,若你回答得好,我便不殺你。”
“什麼問題,您儘管問!”
謝扶光:“有一人,我想殺了她,卻又下不了手。這是為何?”
“想殺又下不了手?他是你什麼人?”
“陌生人。”
“陌生人,你們有仇?有什麼過節?”
“沒有。”
“那你為何要殺一個陌生人?”
“我想吃了她。”
黑衣男子一抖。吃人?這人莫非是個變態!他顫抖著嘴唇,“你、你為何想吃他?”
“想將她吞進肚子裡,融入骨血裡,讓她隻屬於我一人。”
“啊?”黑衣男子舔唇。這位大俠的說法,怎麼聽起來好像是對那人有強烈的獨占欲。他腦子裡白光一閃,“你說的那人,是男是女?”
“女。”
“女子啊……”黑衣男子心裡有些明白了,他又問:“這位女子,你見她時歡不歡喜?又或者,她歡喜時,你歡不歡喜?”
謝扶光垂下長卷的睫毛。沈秀看煙花時,看花海時,吃蒲犁烤肉時,看螢火蟲時,吃冰糖葫蘆時,笑容燦爛,很是歡喜。
而那時的他似乎亦如此,歡喜,歡喜之中,透著一絲滿足。
“歡喜。”謝扶光頷首。
黑衣男子繼續道:“那她不歡喜時?你是不是也同樣感到不歡喜?”
謝扶光沉默。沈秀流淚時,類似於心悸的顫動,將他的心臟拉扯得微微疼痛,那時的他,的確很不歡喜。
“是。”
“我再問你,若這女子嫁給了彆人,你會如何?”
謝扶光眉眼驟冷,“她嫁給誰,我便殺誰。”
“那不就得了!”黑衣男子篤定道,“大俠,你這是喜歡上那位女子了啊!”
“喜歡?”謝扶光微微歪頭,麵上露出一絲茫然來。
黑衣男子咂嘴,這位大俠身手不凡,沒想到在男女情愛之中,卻是個白癡。
“對,你就是喜歡上這位女子了,你對她有占有欲,所以你想讓她隻屬於你一人。你殺不了她,因為你喜歡她,所以你心軟了!她開心你就開心,她不開心你也不開心,這也是因為喜歡!她嫁誰你便殺誰,是因為你嫉妒!你不想她嫁給任何人,隻想她嫁給你唄!”
“大俠,你沒喜歡過人?連這是喜歡都不知道?”
沈秀再一次睡到自然醒。她打著哈欠時,發現謝扶光坐在床邊。
見她醒了,他微微靠近,食指卷住她鬆散的一縷頭發。
卷了幾下她的頭發,他又靠近了一些,鬢邊流蘇淌落在她肩膀上,紅唇微動,“你喜歡什麼樣的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