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容屹知道, 瞞不過方清漪,他本身也懶得瞞。
要不然也不會一開始就告訴她,霍氏要和萬盛, 有可能合作的事情。
有可能。
是個概率性的詞。
但容屹這個人,是不允許任何概率事件發生的。在他身上, 隻有絕對, 一定, 肯定……這類象征著百分百的事件。
對容屹而言,或許世間的事, 都被容易地劃分為——他能做到的事, 和他不想做的事。
有個好名字真得很重要。
容屹。
容易。
凡事不費吹灰之力。
“我對她下手, 你會不開心嗎?”容屹意味不明的語氣,問她。
“如果我說,會呢?”方清漪麵如冰霜。
安靜幾秒。
容屹說:“我知道了。”
說完,他繼續悶頭吃飯, 沒分一個眼神給方清漪。
方清漪隔著段距離打量他疏離的神色, 結合他之前的行事作風, 很容易就能猜到——聽到是一回事兒,不照做是另一回事兒。
她手往邊上的沙發扶了扶,真皮沙發泛著冷感,刺激著她的皮膚。她坐在沙發上, 沙發也因此, 輕輕地凹陷下去一部分。
“我不會不開心,事實上,我希望她能夠離我越遠越好。”方清漪下意識地雙手環臂,一個毫無安全感的自我防備姿勢,“小時候我有想過, 她到底愛不愛我,這種幼稚的問題。後來我才知道,這不是幼稚的問題,這是沒有意義的問題,因為答案早就擺在那兒,隻是我不願意麵對。”
聞言,容屹吃飯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把碗筷放回茶幾上,雙手手肘撐在微曲的膝蓋處。
室外的天色越發暗沉,大雨滂沱,劈裡啪啦地敲打著落地窗。室內隻點了一盞燈,乳白色的燈光被雨水洗滌下泛著水波紋的光。
容屹隻字未言,耐心等方清漪發言。
方清漪說:“我沒有任何有關於’母親’的概念——這句話和任何人說,他們或許都不明白,但我想,你應該懂,容屹。”
容屹低聲:“嗯。”
他們都一樣,自有記憶以來,母親便是模糊的詞。母親並非是一個具體的人,具體的形象。於他們而言,母親像是天上的雲,無法觸碰的風,遙不可及的一場不知是噩夢還是美夢的存在。
“你大概不知道,陳芝荷在我這裡扮演了個怎樣的角色。”
“她把我扔給了她最瞧不起的追求者——也就是我的爸爸,她原本以為我爸爸會把我遺棄,像她遺棄我那樣,但是誰能想到呢,我爸爸為了我,終身未娶。嗯,不是為了她,是為了我。”
“所以她很討厭我,討厭我被寵成掌上明珠,討厭我被很多人追求,討厭我有很多的朋友,討厭我成績優異……她最討厭的,應該是被她不要的女兒,竟然活的那麼好。”
方清漪不知何時脫了鞋,整個人以一個閒散舒適的姿勢屈膝縮在沙發上。
她頭往後仰,緊貼著沙發靠背,碎發拂散在臉畔,唇畔溢出柔柔的笑。笑容是妖媚的,神態卻是慵懶的,有種漫不經心的撩人。
“其實我能知道她為什麼討厭我,因為在她眼裡,我是她不要的垃圾,垃圾不應該被陳列在奢侈品櫥窗裡。”她語氣很淡,笑意也很淡,“所以這些年來,她一直從中作梗,企圖想把我拉回’正軌’。和容裕訂婚,也是’正軌’裡的一部分。”
恍惚間,記憶裡橫亙插入一部分。
容屹大腦裡電光火石地閃過許多畫麵,大多是五年前的。當時他好奇,為什麼她明明什麼都會做,什麼都能做到最好,卻低調得不行。甚至登記的名字,也是許秋,而非她本人。
因為怕自身的光芒太耀眼,招惹到藏在陰暗處的嫉妒。
嫉妒本身並不可怕,任何一種情緒的存在都是合理的,情緒的反饋與表達不儘相同。有人能將負麵情緒藏抑住,而有的人恨不得向全世界宣泄它的憤怒。
人成熟與否,並非看年齡,應當看它的處世之道以及情緒調控能力。
“容屹。”她叫他。
容屹抬起手,動作之前,認真地問:“我可以摸一摸你的臉嗎?”
再親密的事都做過,這還是他第一次,做之前先問。
他被□□折服時的浪蕩模樣,在臉上表現得淋漓儘致,好似他這人就如此,生性放浪形骸;
此刻的溫馴純情,也在臉上刻畫的清清楚楚,乾淨的好似接個吻都是對他的褻瀆。
他們是同一種人,清冷時高高在上,放縱時全世界沉淪。
方清漪眼睫輕顫:“可以。”
然後,容屹伸手,動作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
“我有猶豫過,要不要放過她。”他低頭靠近她,額與額相抵,他齒間呼出的熱氣撲灑在她的唇邊,呼吸是溫熱的,說出來的內容是薄涼的,“五年前,我放過她了,我想,她好歹是你的母親,不會幫容家。”
容屹身上的溫情不多,大多給了方清漪,以及,與方清漪有關的人。
好比如,以向葵的簡曆,是無法進入霍氏總助辦的。但容屹記得,自己在方清漪的手機裡,看見過這個名字,看見過她的照片。所以他才破格錄用向葵。
“但我不想放過她了,方清漪,到這一步,我沒法收手了。”
“那就不要收手。”方清漪蜻蜓點水般地親了下容屹的嘴巴,“隨便你怎麼對她,我都無所謂。”
“嗯。”
“容屹。”
“嗯?”
“我好喜歡你。”
猝不及防地表白。
容屹下顎緊了一秒,有些慌張:“怎麼突然說這句話?”
方清漪幽幽道:“這話還得分時間分場合嗎?我想什麼時候說就什麼時候說,因為腦海裡突然冒起這個想法,因為突然發現自己又更喜歡了你一點,所以和你說一聲,不行嗎?”
“……”容屹默了默,得寸進尺,“每天都能說嗎?”
方清漪:“可以哦。”
容屹:“每天早上醒來和晚上睡覺前,都能說一遍嗎?”
方清漪還是說:“可以。”
容屹眉梢漫出笑來,更近一步:“能經常說嗎?吃飯的時候也能說嗎?”
方清漪意味不明地哼笑了聲:“你拉屎的時候我也說,行嗎?你會拉的更多一點嗎?”
容屹:“……”
……
方清漪在容屹的辦公室待了一天。
容屹公事繁忙,處理完一遝文件,緊接著又送來一遝。
方清漪問他:“你平時也這麼多工作嗎?”
容屹從文件裡抬眼,和她對視。他和旁人相處時,不吝於一個眼神,而和方清漪在一起時,他鮮少以上位者的姿態俯視她。她坐著,他便會蹲下,與她對視。她說話,他再忙也會直勾勾地盯著她。
“沒有,三哥最近忙家裡公司,所以我的工作會比之前多些。等到下個月,三哥婚禮結束,他就會回來了,到時候我的工作量也會減少至少一半。”
未幾,他又補充,“到時候,我會經常陪你出去約會的。”
方清漪莞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歡出門。”
容屹:“那就在家裡約會。”
方清漪問:“家裡怎麼個約會法?”她眼裡戲謔意味頗足,“家裡能有什麼可以玩的?”
容屹斂眸,收回視線,低頭,繼續認真工作。
方清漪撇了撇嘴,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小狗不禁逗了。
“玩我。”
驀地,房間裡響起容屹的聲音,低沉的,夾雜著幾分隱忍的委屈和無奈,“我給你玩,想怎麼玩就怎麼玩,行嗎?”
方清漪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你怎麼這麼可愛?”
容屹蹙眉,麵無表情:“誇點彆的,這個詞不適合我。”
方清漪:“真的很可愛。”
容屹:“真的不喜歡。”
方清漪:“可我喜歡,喜歡你這麼可愛的樣子。”
容屹:“……”
方清漪故意:“怎麼不說話了?”
容屹擠出硬邦邦的四個字:“隨你開心。”
言下之意,是接受“可愛的容屹”這個與他本人違和的形象了。
方清漪心都要化了。
好可愛的容小狗。
她可真是撿到寶了。
……
怕方清漪等太久,容屹抓緊時間工作。
終於,下午六點,容屹結束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