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北鄰德國, 西鄰法國,南鄰意大利,東鄰奧地利和列支敦士登。
方家二老雖說是移民去了瑞士, 但常年周遊列國,加上意大利離得近, 他們時常自駕開車去意大利。
在此之前,方清漪從沒聽他倆提到過容屹。
“你仔細想想, 我提到過他沒有?”老太太慢條斯理地說, “就你休學那年過年, 我和你爺爺回國過年,當時我還挺開心的,你沒和容家那混球訂婚, 想著把你介紹給我在意大利認識的那臭小子。但你當時聽到我給你介紹男的,就馬上轉移話題。”
“……”
好像真有這檔子事兒。
“但您當時也就提了一嘴。”方清漪模糊記起來。
“嗯, 我當時想著等我到意大利了, 再和那臭小子說說, 讓他來追你,把你騙到國外來。”說到這裡, 老太太憤憤難平, “結果等我聯係到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不在意大利待著了。而且他好像是受了什麼情傷才到意大利的, 我捉摸著,我的孫女兒不能成為他療傷工具吧?所以後來,這事兒也就作罷了。”
方清漪莫名心虛。
她好像就是讓他受傷的那個。
“但是您怎麼會和他認識的?”她仍舊毫無頭緒,“他從沒和我說過這件事兒。”
“你知道的,國外雖然醫療係統完善發達,但是治安不好。”老太太不太想提到這些讓晚輩擔憂的事兒, 他們向來報喜不報憂,一筆帶過地說,“當時遇到點兒事,正巧容屹那臭小子出麵幫我們解決了。一來二去的,反正就那麼認識了。”
祖孫二人聊的起勁兒,前排的父子二人亦然。
但他倆的話題,相較於後排的話題,更嚴肅些。
方老爺子:“公司最近還好嗎?”
頓了頓,他沒等方正鄴回答,冷哼一聲,“你接手之後,就沒好過,我問你也是白問。”
“爸,”方正鄴無奈,語調一提,“最近有在變好,去年十一月的時候簽了個合作項目,如果能夠順利實施,利潤有不少。”
“你回回都這麼說。”
“這次真不一樣,這次合作的公司,挺靠譜的。”
“有多靠譜?”方老爺子問,“和霍氏合作了?”
“……那倒沒有,不過,差不多。”
這話令方老爺子刮目側眸了:“差不多是什麼意思?”
方正鄴說:“和齊氏合作了。”
眾所周知,齊氏現今總裁齊聿禮,同時也是霍氏的齊三總經理。
和齊氏合作,四舍五入,也算是和霍氏合作了。穩妥,周全,高效益。
方老爺子:“不錯啊,能和齊氏合作了。”
方正鄴到這個年紀了,在父親麵前,還是兒子,有些慫,麵對父親的誇獎,也有些不好意思,“運氣好,招標中了。”
一路聊天,直到家中。
二老本就年事已高,又坐了長時間的飛機,到家後吃了點兒夜宵便回屋休息了。
夜風寂靜,雪落無聲。
客廳裡,如當初一般,父女倆悄然對立。
方正鄴放下手裡的水杯,使自己的麵部情緒儘量地放鬆,問方清漪:“和爸爸說說,是什麼樣的男孩子,讓你這麼喜歡?”
方清漪說:“你認得他的。”
“嗯?”
“容屹,”方清漪雙眸直視方正鄴,“爸爸,我男朋友是容屹。”
如果說得知女兒有男朋友時,方正鄴是慌亂,那現在,方正鄴是震驚。
良久,他平複好心情,再三確認:“是霍氏那位容四少?容家的那位嗎?”
方清漪點頭:“嗯。”
方正鄴又伸手拿水杯,五指都在抖,實在拿不穩。
方清漪看不下去,取過他手裡的水杯,“爸爸,您不喜歡他嗎?”
“不是,我隻是……沒有想到會是他。”方正鄴揉了揉眉心,他低著頭,雙手支在大腦兩側,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很久,他話鋒一轉,問,“你知道許家搬去哪兒了嗎?”
能不知道嗎?
圈子就這麼丁點兒大,再加上向葵那個大嘴巴,得知許家破產,她開心得不行。
“去江城了。”
“嗯,我年前去了趟江城。”
這下,震驚的是方清漪。
方清漪鮮少動怒,哪怕是生氣,也隻是語氣加重:“爸爸,你就這麼非她不可嗎?她都去江城了,你還要特意去找她?她是彆人的妻子了!”
方正鄴知道她誤會了,趕忙解釋,“是出差,真的是出差……”
“飯局上恰巧遇到而已,她在隔壁包廂。”
方清漪冷吊著眼梢:“她和你打招呼了?你倆聊了什麼?”
方正鄴:“聊了些近況而已,她現在的日子過得沒以前好了,許勝懷有女兒、兒子,兩個孩子為了錢的事兒吵得不可開交,家裡一團亂。”
方清漪冷眼旁觀:“那是她的選擇,和我無關,也和你無關。”
方正鄴:“我知道,所以我也隻能,充當一個聆聽者,給她一些安慰。”
方清漪問:“你給她錢了嗎?”
方正鄴踟躕了下。
方清漪讀出了他猶豫裡的答案,她扯了扯嘴角,“給她錢也很正常。爸爸,你那麼喜歡她,因為她,你甚至願意把我撫養成人,願意終身不娶,所以不管你為了她做什麼事兒,我都能理解的。”
世界上,最不講道理的,就是情愛了。
方清漪能夠理解方正鄴的處境和心情,她無法打擊他,也不能指責他。因為方清漪就是在這種盲目的愛裡,成為方正鄴的女兒的。
歸根結底,方清漪還得感謝方正鄴的盲目與慷慨。
“沒有。”方正鄴長長地吐了口濁氣,“我沒有給她錢,我和她說,以後不要聯係了,就算是為了你……我想讓你過些安靜日子,清漪,爸爸說了,爸爸想過自己的人生,不想被過去牽絆了。”
方清漪忡楞住,顯然沒有料想,懦弱的方正鄴,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來。
“你真的,放棄她了嗎?”
“其實我早就放棄她了,隻是我覺得,她是你的母親,在有關你的事上,我應該多聽她的意見。畢竟,世界上怎麼會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女兒呢?”
“……”
有啊。
陳芝荷就是啊。
“我用了將近三十年的時間,終於能夠直麵——她不愛你這件事,”方正鄴渾濁的眼,眼皮遮蓋住瞳仁,他氣息很重,“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
“爸爸,”方清漪心疼得要命,靠近他,抱住他,“沒事的,真的沒事的。”
方清漪哪裡是在安慰他,她是在替他安慰自己。
令方正鄴苦痛難捱的,並非是陳芝荷不愛他,而是陳芝荷不愛方清漪。他最最最疼愛的女兒,寵愛到了極致,生平什麼都不缺,唯獨缺一份人人都有的母愛。這才是方正鄴忍不住落淚的原因。
雪又下了一陣。
路燈昏黃。
時隔很久,方正鄴終於平複好心情,“那次和她見麵,她和我說了許多事。”
方清漪心裡咯噔一聲,似有預感陳芝荷會說些什麼了,她不想她好過,必定會把一切和盤托出。方清漪甚至沒有理由反駁,因為容屹為了方清漪,什麼事兒都做得出來。
“她說,許家淪落至今,是容屹乾的。”
“她說,當初容家被趕出去,是因為你要和容裕訂婚。”
“她說的……”方正鄴問方清漪,“是真的嗎?”
富貴堂皇的寬敞客廳裡,竟沒有一處可供方清漪躲避。
她被迫和方正鄴對視,點頭的弧度比室外飄落的雪花弧度還要細小。
“但是爸爸,容屹都是為了讓我開心,他——”
“——嗯,我知道,容屹是為了你。”方正鄴忽然笑了下,他和其餘人不一樣,會假笑,會陰陽怪氣地暗諷。對他而言,笑是開心的意思,“以前隻聽過他性情陰晴不定,手段狠絕暴戾,原來每件提起來讓人心發慌的事兒,都是為了我的寶貝女兒做的。”
“爸爸,您不覺得他這麼做不好嗎?”
“如果是出於彆的原因,我會覺得他這個人真是糟糕透頂,但人嘛,都是雙標的。他做一切都是因為你,那爸爸就覺得,他挺好的,愛情麼,都是盲目的,為了對方,失去原則,失去理智。”
就像他。
方正鄴領養方清漪時,收獲了不少的議論。
各種難聽話都有,也有勸他趁早脫手這個定時炸彈。他還年輕,性格好家境好學曆高,即便外貌不儘如人意又如何,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是完美的呢?人人都有缺點。
方正鄴想找個不錯的另一半,還是輕鬆的。
其實哪怕他帶著方清漪這個拖油瓶,也有不少人想嫁給他。
方正鄴愛過陳芝荷,為了陳芝荷做了非常荒唐的事情,所以在他眼裡,容屹的所作所為,並沒讓他難以接受這個未來女婿。
因為愛過,所以他能夠感同身受。
“容屹長得挺帥的,又年輕有為。我還記得上次他來家裡吃飯,在你麵前乖得很,沒有外麵說的那麼傲,你倆該不會那個時候就在一起了?把爸爸蒙在鼓裡。”
“沒有,我們是十月底才在一起的。”
“那在一起也沒多久。”
“嗯,是沒多久。”
“三個月……能帶回家來嗎?”方正鄴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話,“他應該一個人過年,挺無聊的吧,要不然邀請他來家裡過年?就是你倆在一起才三個月……會不會太快了些?爸爸沒有任何催你帶男朋友回家見家長的意思。”
他就差在臉上寫上一行“把男朋友帶回家給爸爸看看吧”的字了。
方清漪服了,還是搬出了容屹的那套說辭:“家裡過年走動的親戚太多了,他來的話,影響不太好。”
“叫他來吃年夜飯呀。”方正鄴一本正經。
“啊?”
方正鄴正色道:“你問問他,願不願意過來吃年夜飯。咱們家也就四個人,他來的話,有五個人了,人多熱鬨些。明兒個我和你爺爺奶奶說一聲,他倆肯定會開心的——你有男朋友了呢,我家的小公主,談戀愛了呢,男朋友還是個特彆優秀的孩子。挺好的,挺好的。”
方清漪終於確定,方正鄴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心血來潮,他是真的想讓容屹來家裡過年。
一大捧雪沿著窗柩墜落,砸在地上。
方清漪聽到了自己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所謂命運的饋贈,清晰地擺在她的麵前——她有著世界上最好的,最溫柔的父親。
4.
方清漪回到房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容屹打電話。
等待音隻響了一下,視頻通話就被接起。霧蒙蒙的畫麵,還被突如其來的白色遮蓋住——方清漪定眼一看,發現擋住鏡頭的是條浴巾。那邊的水聲停了下來。
“容屹,你答應過我什麼,洗澡的時候也要接視頻。”
“我不是接了?”容屹的聲音,有隱忍不發的委屈,也有被逼無奈。
方清漪撇了撇嘴:“你洗完了嗎就關水?”
容屹看了看滿是泡沫的身體,想說洗完了,到頭來,還是說:“還沒。”
方清漪眼前一亮,尾音上揚,起伏的聲線都在撩撥他:“給姐姐看看你洗澡的樣子。”她特意強調,“鏡頭朝下麵,我不看你的臉,怕你害羞。”
欲蓋彌彰。
不打自招。
容屹沉默幾秒,把手機擱在浴室裡的置物架上,鏡頭與他齊平。除了他的臉以外,什麼都看不到,就連鎖骨都不在鏡頭裡。
確定好角度,容屹心滿意足,伸手按下淋浴開關。
“我不害羞,你看吧。”
方清漪意料到容屹的反應,她唇角彎出很淡的弧度,“快點洗完,我有事兒要和你說。”
容屹:“什麼事兒?”
方清漪:“不知道會不會讓你開心的事兒,但我覺得挺開心的。”
容屹眼皮一壓一抬:“我會開心的。”
能讓你開心的事,我一定也會開心。
容屹洗澡的速度很快,約莫五分鐘,他就衝完澡了。隨手扯了條浴巾裹住下半身,又拿了條毛巾擦頭發,他邊擦頭發邊往外走。
“什麼事兒?”
“你後天晚上去哪兒吃年夜飯?”方清漪不答反問,“商二家嗎?還是霍家,齊家?”
“我在家,吃完晚飯,再和他們仨一塊兒出來聚。”
年夜飯是合家團聚的日子,容屹和他們仨關係再好,但到底不是一個姓,身上也沒有流著相似的血緣基因。他們四兄弟是不在乎這些徒有其表的血緣關係的,然而他們家裡人很是看重這些。
尤其是像他們那樣的大家族,旁支嫡係都分得清楚。
商從洲那兒對這些看得不重,但是人住部隊大院,年夜飯吃得跟在人民大會堂開會似的,坐在上麵發言的國家領導,和你坐在一桌……瘮得慌。
容屹還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他挺怕商家人的,一個個和藹可親,見到他就拉過他問他有沒有女朋友,下一句話,就是要給他介紹某某司令長的孫女兒。
偏偏容屹還沒法給人擺臭臉。
他那幅憋屈樣兒——商從洲看了非常開心。
所以每年年夜飯,商從洲都會熱情地邀請容屹來商家,為表真心,他還會讓他們家商司令的警務員過來接他。
缺德到了極致。
容屹才不搭理他,二十九歲的老男人,卻這麼幼稚。
每年年三十,他們四人的後續安排皆是,彼此和家裡人吃完索然無味的年夜飯,然後出門,哥幾個找一處地方聚著。今年的後續安排是,霍南笙突發奇想要看煙花,霍以南花了五百萬購置了煙花,由千裡開外的地方,運送過來。
“去哪兒聚?”方清漪好奇。
“去霍家看煙花秀。”
“霍家離我家還挺近的,開車十五分鐘就能到。”
霍家彆墅位於北山的半山腰,頂級豪門的驕奢淫逸體現在方方麵麵。霍家占地麵積堪比一個重點大學的占地麵積,家裡什麼都有,電影院,娛樂室,遊樂園,甚至還有賽車賽道。
容屹隱約嗅出了些意味,但他不太確定,所以隻敢問:“你要來看煙花嗎?我來接你。”
“不要。”
“……哦。”
“來接我太麻煩了,不如你先到我家吃晚飯,吃完晚飯,我們一道兒去霍家看煙花,好不好?”
屏幕裡,容屹擦頭發的動作停住。
他優越的五官都凝滯,過了好一會兒,薄唇翕動:“什麼?”
方清漪:“不是天才少年嗎,我說的話很費解?不能懂?”
容屹盯著她:“你沒開玩笑?”
方清漪歎了口氣:“我爸爸讓我問的,要不要來,看你意願。”
容屹喉結滾動:“你爸爸的意思,還是你強迫你爸爸的意思?”
方清漪冷笑:“我也沒有很想把你帶回家,好嗎?”
容屹沉下一口氣:“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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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這天。
中午。
容屹的手機嗡嗡震動,他拿起手機一看,是商從洲的消息。
商從洲:【真不來我家吃年夜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