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冰灰今年虛歲24, 他玩迷笛鍵盤很多年, 後來一直在U2B直播玩Push,目前在井子門的無窮動Live House打工。
他早就注意到, 眼前的這個年輕的男人一直在緊盯著他。那張英俊的麵孔起初還是頗具興味兒的、對自己露出驚豔神色的,但是,後來他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嚴肅。
聶冰灰以為自己徹底搞砸了這段電子舞曲, 就在他這麼“以為”的時候, 因為過於緊張, 就真的按錯了兩個鍵,不是樂器的使用錯了,而是音錯了兩個。
但像這種即興solo錯了兩個音並不礙事, 整體來說,還在和弦走向上, 聽著還算是比較和諧的。
如果新手在表演時出了這種錯誤, 恐怕會手忙腳亂, 緊跟著就會接連不斷的失誤。但聶冰灰的心態似乎特彆的好,他隻是緊張地抬了抬眼,快速地看了一眼緊盯著他的容修, 然後繼續這段電子舞曲的演奏,很快就調整了過來。
完成這首曲子之後,他從鍵盤上收回視線,和身邊正在調節電吉他效果器的樂隊朋友打了個招呼,從椅子上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 似乎想上前對容修說什麼——
就在這時候,旁邊人群裡傳來一陣嘈亂。
一群背著吉他貝斯的年輕人走了過來,打頭的五個人應該是一支樂隊。
呼呼喝喝,連推帶搡。
五個人,後頭跟著一群看熱鬨的,硬生生擠到噴水池邊的人群裡。
領頭的男人身材壯實,胳膊一攬,摟住冰灰的肩膀,笑著問:“老妹兒,上次沒被虐夠怎麼著,再來一發?”
這個稱呼惹來周遭眾人的嘲笑,冰灰是藝人廣場的老人兒,他是男是女,大家都知道。
冰灰臉色變了變,他嗓音清澈,卻微微顫抖:“琥哥。”
“得了,叫爹都沒用,讓道兒吧。”被稱為“琥哥”的男人名叫嶽琥,他把身上背著的吉他盒打開,笑道:“這地方風水確實不錯。但是,已經不是你們家的地盤了,再不,回你們無窮動,找幾個能打過來?”
聶冰灰眼底黯了黯,壓下心裡的不甘與屈辱:“琥哥,我們這就走。”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嶽琥黑著臉,手指點了點腳下的地麵,“有沒有點兒規矩了,鬨玩呢?”
聽到這裡,容修也差不多明白了。
聶冰灰他們的樂隊是無窮動的,嶽琥的樂隊是La的,兩家對著乾好些年,再加上平時不動聲色、實際上蔫壞蔫壞的FerryNo.6,三家在井子門三足鼎立,硬鋼了這麼久,早就把恩怨情仇擺在了台麵上。
這個形勢趙光韌給他分析過,6號渡口一直保持低調,隔岸觀火,偶爾還會被兩家陰一下,但從來沒還過手。
一開始,兩家以為蒼木在扮豬吃虎,打算黃雀在後——畢竟蒼木太年輕了,三十歲敢開Live House,誰都摸不清他到底有什麼後台。
但是,時間久了,La和無窮動的兩家老狐狸終於摸透了:6號渡口是真的沒後台,沒門路,沒背景,蒼木他大伯就一芝麻小官兒。
什麼扮豬吃虎,就特麼一紙糊老虎!
蒼木和趙光韌,兩個年輕人玩的溜啊,天天在那唱空城計,瞎幾把嚇唬人,確實沒什麼還手的能力。實際上,6號渡口一直堅持做傳統Live House,在日韓還行,在國內就等餓死吧;他們早就虧損嚴重,有上頓沒下頓,時日無多,苟延殘喘,臨終之前罷了。
所以,現在La和無窮動杠上了,直接把要倒閉的FerryNo.6拋除在外,壓根就沒把蒼木他們當成對手。
其實,生意歸生意,樂隊之間並沒什麼大仇怨。
三家的駐唱樂隊一開始並不互懟,畢竟大家是同仁,在井子門混口飯吃,都是給店裡打工的,討生活都不容易,還是有些惺惺相惜的。
但是,自從砸窯事件發生之後,著實給彼此的利益造成了損害,雖說沒有證據,但都心知肚明——人麼,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一旦涉及到利益,就徹底撕破臉。於是,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各家樂隊在外頭碰麵也開始分外眼紅了。
小廣場噴泉池的攤位,一直是無窮動的地方,他們給政府繳了年費的。但是上個月,嶽琥用了個激將,無窮動不堪屈辱,就硬著頭皮和La對上了,結果battle輸了,地盤被La贏了去。冰灰他們見La很久沒人來廣場玩了,今天也就索性再次占了這處。
也不知是哪個多管閒事的去La通風報信。
如果嶽琥正在忙,地盤就算是被占了,他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巧的是,正趕上他被師父斥責了一頓——
那些個活祖宗,也不知道怎麼了,這些天像中了邪,兩三年不摸吉他了,居然破天荒地開始瘋狂練琴。
今天,大獷當著老哥們一眾的麵兒,又把大徒弟嶽琥噴得狗血淋頭。
簡直被罵成了一坨翔。
嶽琥被師父摁頭練琴,練了兩天,一腦門問號。
操。
那群老家夥,居然重操舊業了?!
該養老不養老,回光返照了怎麼著?
到底中了什麼邪啊?
嶽琥再怎麼說也是La的主音吉他,說是井子門Live House駐唱樂隊頭把交椅也不誇張了,莫名被師父噴成狗,自然心裡有火,無心排練,心情奇差,於是,聽到無窮動占地盤,就過來會一會,順帶著發泄一番。
就這樣,直接殺到藝人廣場,直接把無窮動的攤子給掀了。
噴泉池前亂成了一鍋粥。
搶地盤,搶生意,搶資源,在哪都一樣。
壞了藝術廣場的街頭風情。
容修歎了口氣,默默地側過身,剛要往人群外走,就被那邊推搡的兩夥人撞了一下肩膀。
容修身形一歪,被身邊的聶冰灰扶住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
冰灰尷尬而又苦澀地對他笑了笑,扭頭對嶽琥說:“不好意思,我們馬上換地方。”
嶽琥這人其貌不揚,卻是虎背熊腰,帶著樂隊兄弟四個霸氣占位,也不多話,完全把無窮動的塑料樂隊當成了空氣。
眾人把拖拉杆音箱等設備往噴泉池邊一立,又把腳下的雜七雜八踢到一邊,換上自家的裝備放在地上,開始旁若無人地連接降噪線。
“這玩意是你的?花花綠綠的,兒童玩具啊,塑料殼子似的。”嶽琥拿起桌上的Push,百無聊賴地翻看一下,隨手往圍觀人群裡一扔。
“彆。”
話音未落,Push“啪”地摔在地上。
聶冰灰一臉心疼地蹲下,撿東西時,手指都有點發抖。
容修往旁邊挪開半步,垂眼看了一下,應該沒事,他的Push摔得比這厲害多了。
聶冰灰半蹲在地上擺弄Push了一會,看外觀並沒摔壞,良久,他小聲,“我女朋友送我的,”這麼咕噥著,轉身往電動平衡車的方向走,對樂隊幾人說:“行了,回吧。”
藝人廣場有自己的規矩,街頭藝術家們開張表演就和做生意沒差,無窮動不守規矩擅用對家攤位在先,被La砸了攤子,雖然憤恨卻也無話可說,鬨起來進局子不說,惹了事不僅成了井子門的笑談,連歌手證也會被吊銷。
那邊嶽琥已經開始玩起了即興solo,他彈奏的是一首國語搖滾,這首歌是他最拿手的了,彈到興起就唱了起來。
La的貝斯手帶著一夥人呼呼喝喝打掃現場,撿起對家散放在地上的連接線等物,開始往攤位外邊一邊拋甩,一邊嘻嘻哈哈地說垃圾話,絲毫不講同行情麵。
一根線迎麵飛了過來。
容修站在圍觀人群的最前方,身形敏捷地躲開了那根降噪線,隨後左右閃身,避開了飛過來的所有不值錢的玩意兒,再往一旁側身,眼疾手快地抬起手臂,準確地將一個單塊兒效果器淩空接住了。
彆看它隻有巴掌大小,價錢可不低,每一個小塊兒都是吉他手們的寶貝。
容修垂眼:“這個不聽話的小東西。”
音箱裡音樂聲突然停了。
嶽琥用手側壓住了琴弦,揚了揚眉:“嘿!小子,說誰呢?”
無窮動的吉他手見容修接住了設備,臉色煞白地跑過來,本以為這個單塊兒肯定廢了,沒想到被這個穿著端正的帥哥保住了,“謝謝你了,大哥。”
“沒事,順手。”容修把效果器遞過去,轉身要往人群外走。
剛走出兩步,肩膀就被人在身後拍上了。
“跟你說話呢,兄弟,”嶽琥抱著電吉他,攔住容修的去路。
容修駐足,側過頭:“什麼?”
“什麼?你問我?”嶽琥哪想到會被看熱鬨的嘲諷,這一天他就夠憋氣的了,頓時怒道,“操!我還問你呢,你剛才說我什麼?”
容修垂眸不言語:“……”
“裝聾作啞是吧,第一次來井子門?”嶽琥怒目而視,“知道我是誰嗎?”
“嗯。”輕飄飄的一聲回應。
容修臉上沒有任何不悅的神色,眼光中甚至還露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他淡淡地和嶽琥對視了一眼:“你是La的?”
容修身份特殊,氣質矛盾,不論是世家公子的矜貴品質,還是久混地下搖滾圈的雅痞性情,乃至於“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軍官本色,二十七年來他扮演的角色還少麼?嶽琥歪著頭上下打量著他,一時間摸不清這人底細,氣勢不由得弱了幾分,頗有些忌憚地壓低了聲音:“知道還不讓一讓?怎麼著,人五人六兒的,瞧不上兄弟幾個?問你話呢,你剛才嘀咕什麼?”
“你想知道?”容修問。
“啊。”嶽琥點頭。
容修一瞬不瞬地看著他:“4弦,高了半個音。”
嶽琥:“???啊?”
容修笑了笑:“我說,你的這把依班娜,4弦,高了半個音,2弦也不準,低了一丁點。”
嶽琥:“……”
話音剛落,周遭看熱鬨的人群也詭異地安靜了一下。
霧草?
主音吉他手,用一把走音的吉他,玩得熱火朝天?
嶽琥剛才見觀眾不少,還一臉冷酷地彈唱了兩句呢,造型凹得可雕,結果吉他音不準?
呃,這就比較尷尬了。
嶽琥先是露出茫然之色,快速地看了眼周圍眾人,直眉瞪眼地瞅著容修,“哎呦臥槽,我的後腦勺……”他扳住腦袋,簡直快氣笑了,一步一步逼近他:“小子,哥燥氣著呢,你一定要鼓搗點兒嘎七馬八的事兒出來是吧?你特麼說夢話呢?還是腦子有病?”
“你不信。”容修說。
不是疑問句。
這叫人怎麼接?
“……”
嶽琥臉色漸漸地下沉,緊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