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師那一番話,顯然是在提點後輩了——“圈”這個字複雜又微妙,排外不說,還內卷,司彬隻要一天在網紅圈子裡,就不可能有大前輩帶他。
這次作品,涉及到威尼斯紅毯,為避免後續無力,要選擇一兩位外部新人合作——到時評分高低、口碑優劣,公關時易進易退,這是參總的意思,也算是商業策略。
賀歲喜劇片,勁臣心中的確有幾位人選。
小東北是勁臣早就注意到,而司彬卻是來大馬之後才考慮的。
雖然眼下都是網紅,來自同一家平台,但小東北和司彬不同。
小東北的能力不如司彬,可身上有著很寶貴的東西:真。
對於司彬,勁臣所觀察到的,也僅限於直播這十小時——從一開始,司彬希望鏡頭“拍右臉”,到時刻顧及粉絲評論和喜惡,再到平時帶貨靠粉絲支持,一直到他剛才所說,完成夢想由粉絲買單,這些都不是一名好演員該考慮的。
話說到這份兒,大家也能看出,顧老師婉拒了司彬的合作意願。
最後的“提點”,也算裡子麵子給足了。
鄭總一聽勁臣拒了,頗感得意,司彬目前在他的平台直播,一旦去拍電影,可能就會影響合同,甚至直接撂挑子不乾。
還真是一家歡喜一家愁。
老板們揣著錢,就像相馬,買中了就是高回報,一個不行換另一個,這次楚總力捧新人,可能又要沒戲。
去年就是這樣,賀歲片沒扒著恒影,華放娛樂和薄荷傳媒的電影撲街,主演葉子辰,豆瓣評分低達:2.6分。
今年,顧老師表了態,司彬就彆想了,眾人便將目光從司彬身上轉到了彆處。
而司彬似乎並不在意彆人的眼光。
事實上,從勁臣露出溫柔目光,表達了觀點之後,司彬的腦子裡就開始山呼海嘯。
仿佛男神墮入凡間,沾染了煙火醃臢,司彬整個人都不怎麼好。
在老師麵前,他極力地撇清了緋聞,也暗示了與李飛昂之間的關係,可老師卻說出了讓他震驚不已的話。
[我也會愛上某個人。]
在司彬的心裡,顧勁臣特立獨行,百折不撓。從和衣之寒的大鷹對抗,到拿到柏林影帝,這些年,他默默看著顧勁臣從當紅小生,努力到今天的國際地位——顧勁臣對待專業要求近乎苛刻,卻從不拍吻戲床戲,從沒有過男女緋聞……他擁有著出眾的智慧,巨大的能量,而且非常的神聖——當老師今晚著一身國風長裙出現在眼前,司彬再次確定:天使沒有性彆。
這種孺慕之情無法紓解,腦子裡疑問萬千,之後桌上男人們聊的那些,司彬沒有一句話聽得進去。
司彬微微皺了眉,凝視了勁臣很久,耳邊喧嘩仿佛從世界消失,他的手在底下緊攥著桌布,忽然問:
“顧老師,您談過戀愛?在出道之後?是圈內的嗎?”
司彬眼睛發紅,問出這一連串問話之後,原本剛緩和過來的氣氛,突然猛地冷到穀底。
容修抬了抬眸,口中巧克力還未融化,臉上笑容卻漸漸斂去。
桌上男人們瞬間鴉雀無聲,這個問題,就算再好奇,哪個敢問?
再說,大家都是男人,說一個男明星三十歲還是初哥,隻有粉絲才會相信吧,這小孩該不會是傻的?
“啪——!”
未等眾人回過神,楚放抬手,無聲抽了上去。
等眾人看清楚放的手,司彬的臉已偏向一邊。
右臉發紅,連帶著耳朵也紅,因為兩人挨著坐,楚放那一巴掌打在司彬耳側,聲音不大,卻乾脆利落。
司彬耳朵轟轟作響,又瞬間聽不到聲音,猛然清醒過來。
“道歉。”楚放說。
司彬起身,直視顧勁臣,眼睛通紅:“顧老師,對不起,我誤會了您的意思。”
“沒大礙。”勁臣嘴角浮起一絲笑,他彆開視線,那笑泛著苦。
仿佛那一巴掌打在他自己的臉上,餘光裡,楚放笑看他,盯得勁臣接下來的話生生咽下。
不懂事的,何止是司彬,連自己也置了氣,圖一時痛快,說出那番話,很難想象,如果沒有被打斷,他會再說些什麼。
勁臣甚至沒敢抬眼去看容修。
“楚總手重了。”容修說。
楚放揚唇,深意一笑:“我怕我不重,到時候我家小孩屍骨無存啊。”
“那倒是。”容修垂了眼,翻看手機消息。
輕飄飄的一句,聽得楚放都是心尖一跳。
“來來,乾杯乾杯,都說是小孩了,自家的孩子,自己回家教育啊!”半場宴會,心驚肉跳,劉長江舉杯暢飲,打圓場道,“喝酒!喝酒,這點小事兒,犯不上。”
在場老板們繼續推杯換盞,確實是小事兒,新人演員成千上萬,這個不行換那個。
直播間在榜,不過有今兒沒明兒。
這就是網紅和明星的差距。
楚放疲憊地靠在沙發上,擺了擺手,讓司彬先離開甲板。
司彬點頭,對在坐老板告辭,男人們卻仿佛沒聽見。
司彬苦笑了下,對勁臣頷首,便轉身往外走。
他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想起到海灘的路上,粉絲們熱情應援的場麵。
——那才是真正的“明星”。
到了主甲板,司彬助理迎上,小東北也過來了。司彬臉色煞白,說要先離開,小東北整個人都有點懵。
遊艇餐廳內,酒過三巡,從投資變成吹牛,男人的話題永遠是這些。
顧勁臣側過身,背脊微靠在容修側身。他望向司彬離開的方向,心裡五味雜陳,其實考慮司彬也未嘗不可。
但楚放……
勁臣心有不甘,人總是有私心的。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不同於他對影視在專業上的刻薄,事實上,容修的“關卡”更容易通過,求容修也更容易——隻要和他聊音樂,他肯定會溫柔接受。
司彬沒再過來,他很自覺地離開了會客廳,被勁臣婉拒後,顯然是沒有資格再回來了。
這個圈子就是這樣,大多時候不靠自己,3分天賦,7分天賦,剩下90分,就是人脈資源。
勁臣覺身子困乏,脖酸,腰無力,對容修說去甲板上醒酒,與眾人打了招呼,就離了桌。
*
甲板上,節目組離開後,外麵歡鬨聲一片,完全變成網紅們的趴。
見顧老師來玩,一下歡鬨起來。幾位正在玩直播的主播,還懇請勁臣上了自家的直播鏡頭。
小東北見司彬帶著助理直接離開了遊艇,也不知餐廳裡那些大佬發生了不痛快的事,簡直讓他心驚膽戰。
他左右瞅了瞅,像個小黃門,從花朵手上接過醒酒茶,顛顛送去給勁臣,笑道:“顧哥,昨天我就納悶了,你們以前來過這個遊艇?”
勁臣半躺在太陽椅上,揉著太陽穴:“怎麼講?”
“你們對地形太熟悉了啊,特彆是容哥,”小東北道,“要不是我心裡清楚,‘藍珍珠’是誰的,我都會以為這個遊艇,是容哥的!”
“大中小型遊艇,構造上大同小異。”勁臣笑了開,隨口應了一句,“可能,他以前玩過吧……”
說著嗓音變小,勁臣沒有在言語。
小東北就真信了,直說:“容修好牛啊!”
勁臣半躺在臥椅上,他想起,不久之前,與容修和好,在京郊馬場。
那晚,也像這般,曬著月亮。兩人繞著馬場賽道散步,他牽著容修的手,容修牽著馬,兩人聊龍庭,聊馬場,聊經營,聊前景,聊從前……
天南地北,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題。
沒過一會,就從馬場,聊到了太平洋綜藝,然後自然而然地聊到了遊艇,聊起“藍珍珠”,藍珍珠曾是某位首長的海上座駕。
容修告訴他,十八歲時,他曾到“藍珍珠”玩過。勁臣就問他,是不是和白翼一起來的?
容修沉默著,沒有立即回答他。
而過了好一會,兩人往馬場彆墅走時,容修忽然側過頭,認真地問他:“想不想要一艘遊艇?我找一艘比藍珍珠更好的。”
月光裡容修眼中帶笑,那語氣輕描淡寫,似乎要送的幾千萬隻是紙。
“不要。”勁臣當時這麼回答,語氣也是淡淡的,眼裡卻燃著火焰,“無緣無故的,彆亂花錢,我連馬場還沒搞明白……”
容修停了步,攬著他腰將人帶到身前來,在他耳邊輕聲:“圓房禮。”
勁臣麵紅耳赤:“……”
圓了房。
勁臣很清楚,現代人不太當回事的“那事兒”——尤其在混亂的同誌圈——在容修心裡,是非常慎重的大事。這種觀點或許傳統,但卻十分珍貴。
“你想要什麼?”容修又問。
像極了兩年前某個時刻,他重複地問,你想要什麼。
勁臣從沒問容修開口要過任何東西,然而,容修知道,在這個世上,越是不開口要東西的人,往往內心索求越多,野心更大。
“我什麼也不要——”
勁臣輕笑幾聲,仰頭咬他嘴唇。
“先生。
“我想要你。
“我想給你。”
那一次,勁臣這麼回答了他。
容修垂眸看他,微微低頭回應他,抬手揉他頭發,到底是笑了。
那晚雨過天晴,馬場夜景美得不似人間,先生抱他上了床。沒有場景刺激,竟也有了很大反應,容修前戲格外溫柔,要他時卻野烈……
自此兩人沒再提“遊艇”,直到無人島直播時,容修說,要買一座小島。
此時,望著夜空明月,勁臣的腦子裡,是楚放剛才說的那句話——
[這遊艇和十年前大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