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勁臣應他,“我想……”
話沒說完,就聽門口傳來一聲口哨。
楚放一身日常服,斜倚在玄關,歪頭打量容修,“這麼帥,我用不用回去換身衣服?”
“多事。”容修瞟了他一眼,“上來乾什麼,車還沒到?”
勁臣退開半步,對楚放頷首,轉向容修,聲音低微下來:“楚總也去?”
容修點頭,往門口走,來到楚放近前,“一起過去,熟悉下環境。”
“我去拿東西,你們先走。”勁臣說。
“車早就到了。”楚放站直身,扭頭瞄向容修,目光停留在頸間,伸手往他脖子比劃,“帶勁兒啊,還戴了個狗帶?你們搞搖滾的,是不是都喜歡玩這個?怎麼沒給我弄一個……”
話音未落,容修突然抬手,捏住他手腕,嗓音沉下來,“這不是你能碰的。”
說完一甩手,鬆開了他,出門直奔電梯。
楚放愣在原地:“?”
剛才那一瞬間,容修身上散發的氣勢鋪天蓋地,楚放禁不住渾身戰栗了下,隻覺手腕快斷了。
*
商務車開往艾迪和他伴侶的家,容修坐在臨窗位。
勁臣則坐在另一側。昨晚一夜沒怎麼睡,剛上車不久,他就靠著車窗睡著了。
容修拿出手機在看信息,然後給祖煊回了微信,關於定製商品的事。
祖煊:[這不是尋常的五環契約,反正你一直劍走偏鋒,與眾不同。]
容修:[我知道了,回國我去取。]
等了好一會,祖煊一直沒有回複。此時是早晨七點半,他打理俱樂部的生意要熬夜,這會兒可能在睡覺。
[不知是不是出了問題,或者是我的方式不對,發展好像不由我掌控……]
容修猶豫半晌,沒有在對話窗口發出這句話。
他想起初入Mercy論壇時,曾在帖子裡看到sub們的討論和謾罵。當時,他並沒太在意,此時回想起來值得深思——
諸如,兩人通電話時,明明告訴對方身邊有外人在,還讓sub立即執行某個命令;正在公司裡加班,主人突然命令下樓見麵;和朋友聚餐時,主人命令馬上離開……
在容修看來,自己的一切行為,都必須在“規範”之內,必須建立在不影響對方工作和生活的前提下。
這種複雜的多重關係,被許多規範所約束,將來還有很遠的路要走,兩人是相互依賴,又彼此獨立的,規則和底線必須要有,這也是當初容修首先提出“事業不乾涉”的協議原因。
而他始終嚴於律己,克製且自覺,小心地平衡著這種關係。
指尖頓了頓,容修點了刪除,重新打字——
容修:[當心態有悖契約規範,乃至於影響到感情關係時,該如何平衡調整?]
發送出去,容修收起手機,看向靠窗睡著的顧勁臣。
昨晚做了夢,應該算是噩夢。在深夜空曠的黑暗裡,隻有他一個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周遭霧氣蒙蒙,看不清前路,不知身在何處。後來,顧勁臣出現了,迎麵抱住了他。
不記得夢裡對方說了些什麼,但容修始終記得當時的心情,猶如跌落山崖時抓住了藤蔓,迷途沙漠時看到了綠洲。
也不知用了多久,像是鬼打牆,黑暗裡隻有彼此。這場夢簡直讓他脫了一層皮。後來,終於兩人一起脫離了黑暗幻境,仰頭就看到了光芒……
無窮無儘的天光,日出扶桑,萬丈青芒。
牽著愛人的手,站在山崗上,還沒好好地感受那“撥開烏雲見月明”的喜悅與感動,他就被人叫醒了。
他想再睡一遍,接著夢,上下集的,迷迷糊糊,興許能接上。
然後他就聽到了該死的屬七和弦。
殺傷力之強,直接粉碎了一個鋼鐵硬漢的浪漫。
容修:“……”
隔著過道,容修目光落在那張睡臉上。車窗遮了簾,長睫遮了眼,那張臉略顯蒼白,在光影裡時隱時現。
話說回來,顧勁臣白天很少睡覺。即使熬了夜,也相當自律、體麵。容修幾乎沒見過影帝睡到日上三竿,除非夜裡荒唐得狠了……
昨夜讀劇本到很晚?
不在他身邊時,就完全不把身體當回事。
在劇組片場也這樣,李導和工作人員根本管不了他,更彆提那些不懂事的新人,大半夜不去敲影帝的門就謝天謝地了。就應該讓明軒那樣的老大哥和他搭檔,雙影帝,彼此之間還有個照應,拍得順暢,利索,殺青快,拍完趕緊回家。
看來,回國之後,應該到恒影總部走一趟,見一見哥嫂,和李導一起吃頓飯……
不過,容修很快意識到,這也是逾矩。
一方麵欣賞著對方努力工作時神采飛揚,一方麵又忍不住想要把這光芒攏在手中。
這是心魔。
容修眉心微動,不自然地抿了下唇,肩膀變得有些僵硬,手指蜷成拳,又鬆開。
他伸出胳膊,越過走道,握了握勁臣的手指。
商務車裡冷氣大,溫度低,好在掌心裡的溫度正常。
溫熱的,膚質細膩,虎口處、掌心裡,能隱約摸到很細很細的痕跡,是常年拍戲留下的疤。這觸感和夢境中很像,容修想。
*
商務車前往艾迪的家,在中央商場一帶的老城區,對麵還有克蘭河,他伴侶的工作室在也這附近。
艾迪似乎已經在路邊等了很久,見車停下,激動地迎上去。
容修首先下了車,與艾迪握手寒暄。隨後,楚放和兩位助理下來,環視著四周的老城建築。
勁臣最後下車,戴著太陽鏡。
起初,艾迪並沒注意到,直到容修示意,勁臣來到他身邊。
“Gu?顧先生?您怎麼……”艾迪驚訝,緊張兮兮,“您也來了,真不敢相信……”
“不歡迎我?”勁臣笑道,與艾迪握手,“很多馬來西亞的知名音樂人,都曾經在這個街區居住過,我也想沾一沾吉祥和喜氣。”
“是的!是的!”艾迪連連點頭,說了一長串馬來籍明星的名字,真誠地說,“您是一位優秀的演員,也是歌星,我知道您發過唱片,一定吉祥的!歡迎您的到來。”
原本以為,容修能赴約,就已是十分榮幸的事情。艾迪真沒想到,顧勁臣會一同前來。
艾迪:“容先生,我們先去看錄音的地方,昨天大家一起收拾了一下,但還是有點簡陋……”
“彆這麼說,我相信這是一次有趣的音樂之旅。”容修說。
對於容修來說,每一次接近音樂,走進一個新環境,認識誌同道合的朋友,都是一次奇幻旅程。
這和他喜歡格鬥,徒手攀岩,衝浪滑雪一樣,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經過鬨市街區,來到較為偏僻的街道。
推開一扇老舊的土灰色木門,眼前是一個狹窄破舊的走廊,斑駁的牆壁上畫著彩繪塗鴉。
隻有一眼,容修就喜歡上了這裡。
和公司高端奢華的錄音棚不同,和龍庭地下錄音室也不同。走廊裡堆放著包裝樂器和設備的紙箱,還有一個露出彈簧的沙發,牆壁上掛著一個巨大的貨車輪胎,看上去格格不入,卻又渾然天成。
自由隨性而又散漫的氣息,輕易地讓容修感到一陣親切感,他想起從前在破車庫的日子。
“咳,這……”
來到通往地下室的轉角,楚放拎著琴盒,指尖擋在鼻間,“比我想象得還要糟糕。”
楚放說著,不由皺起了眉頭,他不確定,在這種地方真的能完成錄音?
艾迪帶路先下樓梯,他走在前麵,回頭尷尬地笑了笑,“確實有點簡陋了,這裡的房租便宜些,平時很少對外開放。”
容修對他露出“彆介意”的目光,扭頭瞪了楚放一眼,“音樂家在地獄裡也能奏出安魂曲。”
“不要在地底下說那種話,”楚放落在後頭,看上去不情不願,“太不吉利了,我車庫都不在地下。”
邁下台階時,有些階梯缺損了邊角,容修回手扶住勁臣的手臂,“看路。”
“這裡很像以前破車庫附近的那家地下錄音室。”勁臣反手抓住他的手,“就是走廊裡有很多木頭椅子那家。”
容修微愣,片刻後,詫異地轉過頭,凝視著勁臣的臉。
注意到容修的視線,勁臣這才反應過來,眸光躲閃一瞬,垂著眼下樓梯。
十年前,破車庫附近,有一個私人錄音棚,也在鬨市樓群的地下室。
是一位退圈的搖滾老炮經營的,容修經常帶著樂隊去捧場,因為喜歡那裡自由隨意的環境,有緊急演出或專場時,樂隊常常不回家,把錄音棚當成排練室。
顧勁臣怎麼知道那個地方?
還知道走廊裡有木頭長椅?
容修記得,那些椅子,是他和白翼親手放的,就在練習室的門對麵。
那時候,他和兄弟們在室內排練,勁臣就在隔音門外麵麼,兩人隻隔著一道門?
走到樓梯儘頭,來到地下走廊,依稀聽見音樂聲。
艾迪帶他們來到一個厚實的木門前。
敲了兩下,沒聽到回應,艾迪就推開了門。
眼前豁然開朗,迎麵一個巨大的玻璃,工作台前沒有人,男人們都在錄音間裡。
電吉他和鼓音從音響傳出,震撼的音樂撲麵而來!
艾迪朝玻璃牆內的男人們揮了揮手。
“嘿!”抱著電吉他的男人,停下了演奏,對話筒用英語大聲道:“夥計,來這裡錄音的男人,需要很大的勇氣!”
說完,他又換了一段更激烈的旋律。
容修一下就聽出,那是《M2》的一段經典riff。
艾迪有些無奈,對容修說:“他是喬希,就是……我的伴侶……真的抱歉,他沒有惡意,可能性格有點怪……”
“誰不是呢?”容修笑了出來,傾身湊近工作台上的話筒,“男人的勇氣需要試煉。”
說完他直起身,隻聽音響裡傳來一陣口哨聲,玻璃牆內的四個男人都嗷嗷尖叫起來。
容修轉頭對勁臣頷首,抬步朝玻璃門走去,“真是愉快的一天。”
拉開厚重的隔音門,一陣震耳欲聾的搖滾樂湧出,隨後門就關上,容修進到了錄音區。
沒有任何寒暄與交流,容修來到四人組中間,拿起高腳椅上的電吉他,接住了喬希正在彈奏的和弦。
一言不合就鬥琴。
JAM是吉他手的文化,掰頭是音樂人的對話。
不用一句語言,想了解彼此,沒有比這更好的方式。
修長手指快速遊移在把位上,容修solo12個小節,喬希比出大拇指。
另外三個小夥子激動不已,貝斯和鼓很快跟上。
與華人明星同台飆琴,隻是想想就很讓人興奮!
搖滾,用宣泄的方式,尋找治愈的力量。
錄音間裡熱火朝天,震撼搖滾樂讓人熱血沸騰。
容修空開一隻手,解開了第三顆扣,深V銀灰色襯衫,露出成片的胸膛。
solo時他垂著眸子,眼光裡全是笑意,注視著琴頸上的把位,抬眸時又漫不經心,他望向玻璃牆外的那道身影。
遙遙地,顧勁臣與他對視。
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勁臣很想打開那道大門,衝破這道玻璃牆,飛奔到容修的身邊去,但他知道自己無能為力。
*
就像此時此刻,站在人潮邊緣,勁臣望向搖滾大篷車的方向,花朵緊張地護在他身邊。
張南帶著容家三小,遠遠站在勁臣身後。
丁爽則在觀眾前排,打開了直播。
此時已是傍晚。
完全沒有事先宣傳,得到直播消息,DK姑娘們全都瘋狂了。
容修在大馬參加音樂節?為什麼之前一點消息也沒有?
喬希站在集裝箱舞台上,台下烏泱泱一片音樂愛好者。
喬希大聲道:“今天我邀請了一位大家意想不到的朋友。”
河邊花園,戶外音樂節已經持續了兩天。
夕陽灑在河上,震耳的音樂中,傳來一陣悠揚的小提琴弦音。
沒有經過任何的宣傳,觀眾人群中竟然有人大叫:“容修!容修!”
封凜趕到時,滿頭大汗,接到容修的電話,說是要在戶外玩玩,他差點摔了手機。
什麼?音樂節?大篷車?大篷車合法嗎?
容修在大馬名氣飆漲,風口浪尖上,可千萬不能惹出什麼事端才好。
和封凜一起來的還有司彬,兩人擠在人群裡,緊張地望向舞台上。
那小子倒是夠帥的。封凜哭笑不得,看他那身騷氣的衣服,這是出門之前就已經準備好登台了嗎?
天還沒黑,沒什麼華麗燈光,隻有明亮灼眼的太陽,還有熱情似火的音樂愛好者們。
橘色的夕照日頭,餘暉灑在一襲神秘黑衣的男人身上。
容修站在麥架前,指尖撥響電吉他,彈奏出一段旋律。
“這是一首戰爭歌曲,寫給在戰爭中犧牲的戰士。”容修對話筒說道,“《Позовименятихопоимени》,希望世界和平。”
他分彆用英文和漢語翻譯了歌名:
“輕喚我名字。”
緊接著,小提琴的弦音跟上。
楚放演奏了一段蕩氣回腸的小提琴前奏,思鄉情愁的悲傷旋律,一瞬間讓熱烈的現場安靜下來,眼前充滿了戰爭過後一片蕭條的畫麵感。
寧靜憂傷的音樂裡,容修對著麥克風,唱出了第一句。
丁爽注意到直播彈幕,粉絲和路人都刷飛了,大家都沒想到,容修竟然唱了俄語歌曲!
記得之前直播時,容修念了兩句俄國詩人的詩句,有不少路人懷疑是節目組作弊——他和勁臣答出的問題太多了,儘管有學俄語的大學生表示容修的口音非常純正。
而此時,容修直接用事實回答了他們。
他佇立在麥架前,斂了臉上笑容,嚴肅而又認真,輕輕地唱——
Сновасумеркивходятбессонные,
[黎明又一次在無眠後到來]
Сновазастятмнестеклаоконные,
[窗玻璃又一次遮住我視線]
Там киваютсиреньисмородина,
[遠處丁香花和醋栗在搖曳]
Позовименятихаяродина.
[喚我名字吧,靜靜的故鄉]
剛一開嗓,就把在場聽眾震住,實在太抓耳了。
聽不懂歌詞在唱什麼,但音樂不分國界和語言。
男人那把好嗓子,猶如傾訴一般,傷感旋律,直抵人心。
隻一段,就讓人鼻間發酸。
如同演唱前的一段介紹,這是戰士們懷念家鄉的歌曲。
小提琴加入進來,是容修的要求,搖滾與弦樂的搭配,或交響樂團與電吉他的合作,最近他一直在做這個實驗。
勁臣屏住了呼吸。
太好聽的輕煙嗓,默契十足的樂器配合。
楚放站在喬希的身邊,小提琴與電吉他的較量,竟然也會這麼悅耳。
而容修則始終安靜地站在舞台中央,有一種莊嚴的儀式感,輕聲唱出每一句俄語歌詞。
有一種歌手,隻要一開嗓,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在舞台上,他從不在意自己的技巧和音準,他所有的精力都在音樂表現上。
他用靈魂唱歌。
他是最獨特的樂器。
他與音樂融為一體。
安靜的抒情演奏中,小提琴旋律愈發悲傷。
簡陋的舞台上,容修仰起頭,眯了眯眼,望著灼眼的太陽。
他的唇角勾起,像是在笑。
那雙眼中似乎有無儘的期盼,是邊疆戰士的期盼——不知家鄉何時召喚自己回去。
那嗓音哀傷而富有力量,充滿了堅定的信念。
“Позовименя——”
呼喚吧。他唱,在日落時,呼喚我吧。
沒有撕心裂肺的呐喊,深情演繹中,嗓音仿佛飽含了淚水,思念,惆悵與痛楚……
彈幕上粉絲們一片“嗚嗚嗚嗚”,大家一致表示,一定要去搜這首歌,簡直太好聽了!
容修安利的歌曲,大家好像都很喜歡,果然是粉絲偶像之間磁場相合。
“安可!安可!安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