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晉江文學城(1 / 2)

容修 席未來 18462 字 2024-03-21

黎明時分, 勁臣依然跪於原地。他無神地看著客廳,遮光窗簾掩了月光。喧囂隱去,夜色如磐, 黑暗似潑墨。

勁臣從不怕黑夜,也從未因一次等待而焦慮過。而這次不同以往。

容修很少將情緒外露在臉上,他目光依然溫柔, 眼底卻冰冷, 沒有注視他。沒有嗬責, 沒有懲罰, 轉身離開時,他沒有回頭。

也許不會回來了。

彆想。他抬頭,望向客廳那片黑,心底默念著。

顧勁臣, 彆亂想。

而寂靜無聲的深夜仿佛就是要讓他專注自省,掰開了, 揉碎了, 去思考如何麵對最深處的恐懼。

世上再沒有比“主人不喜歡我”更讓sub痛苦的了, 這種沮喪、哀傷、自責和絕望, 和以往有著“期盼”和“幻想”的等待不同。這令他慌不擇路,指尖微抖,任何劇本邏輯、戰術心理都不管用。

像個虔誠而絕望的信徒,唯有守候原地,等待主人的寬恕和憐憫, 渴求蜷局在他溫暖的羽翼下。

即使明知, 那羽翼以火焰荊棘編織,也能予以他追隨的方向。

哪怕對方一個注視的眼神,也能觸及他的靈魂, 溫暖他的心靈。

而此時眼前卻是模糊的,不知是淚還是汗水,膝處傳來痛意,那痛感鑽心。起初,地毯是軟的,漸漸地,膝骨處有一點壓迫感,絲縷痛感竄至神經。身體愈發重,那痛感也更清晰。

他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感覺,會比疼痛更真實。它能將人在忘乎所以中拉回現實,瞬間清醒,看得更清晰,認知生命,感受活著。他不討厭這種疼痛。痛。也痛快。

隨後便感到冷,冷氣激透西裝,背後有絲絲寒意,再不多時,膝蓋就麻了。細密而劇烈的痛感,如針刺般。而他仍一動未動,重心始終在兩腿。

給予他折磨的不是膝處的痛意,也並非漫長的等待與自罰。

掌控、主宰與馴服永遠是DOM的主題,看著愛人因他而臣服、自律、進步,他的內心會產生極大自信,從而獲得無上愉悅。而sub也將從主人的愉悅中得到歸屬感和滿足。

長時間的磨合與教導,使得他們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彼此,性情、脾性、習慣、學識……他們將通曉對方的一切長項與技藝,擁有著相同的價值觀與品格,最終他們成為世上最為契合、最為相知相像的兩個人。

不論什麼原因,都是不夠自律而讓先生感到不悅。而這次又不僅因為如此,勁臣意識到,他傷害了容修。

容修從沒發過這麼大的火,雷霆萬鈞,勁臣耳朵轟鳴,天地間仿佛裂了口,四處湧上黑色。

即便如此,也沒有任何辯解,沒有為錯誤找借口。

勁臣頭腦無比清晰,在情勢最為混亂時,他依然保持了立場,控製著自己的角色。

在兩人的契約關係中,最忌諱的就是,在主人要懲罰時,不經允許就辯解,為錯誤找理由;在主人不悅時,還在講犯錯的原因。

要知道,辯解本身就是錯誤的。事實上,主人要懲罰,sub根本無須辯解。

要麼是自己真正、確確實實犯了錯,要麼是主人錯了。但是,即使是主人錯了,不相信主人的判斷力,否定對方的地位和權力,同樣也不正確。主人要懲罰,必然是sub讓主人不悅了。

隻有認錯認罰,反省自身,才是爭取得到主人溫柔諒解的最好辦法。

天亮時,套房依舊幽暗,遮光窗簾沒透進一絲光。

就快五點了吧,勁臣想。他忽然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煎熬,他知道,玄關壁燈留下的那一星暖色,是容修心底永遠不會消失的溫柔。

*

也的確如此,幸而勁臣沒有為晚歸作出任何解釋,否則又會陷容修於兩難的境地。

晚歸擔心隻是一方麵,容修並不願承認,影響他情緒的,還有影帝的工作,以及司彬一部分原因。

隔著房門,容修對著電腦,很久沒有聽到廊廳裡傳來腳步聲。淩晨四點多時,顧勁臣依然沒有回臥室。

容修起身,離開工作台,拉開書房門,佇立於走廊黑暗裡很久,客廳沒有傳來任何聲音。然後,他調高了中央空調的溫度,回到書桌前,沒有關書房門,戴上耳麥開始工作。天快亮時,他趴在書桌上睡過去。

勁臣斜靠在玄關牆角,醒來時,套房內依然很黑。

連熬兩日,睡眠加在一起不到三小時,勁臣不記得自己是幾時昏睡過去的。

地上仍然冷硬,但他卻感覺到,房內似乎變暖,溫度漸漸攀升,然後就不知不覺跪坐著沒了意識。

這會兒,勁臣眼底紅腫,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就快八點。

花朵和丁爽今天都不會過來,但中午容修要去錄音棚,楚放可能會來找他。

勁臣蹙著眉,扶著牆壁,挪動身子。西裝壓出細褶,腿沒了知覺。撐起時,身體酸痛,以往被容修弄到天亮,也不曾這麼難忍。他艱難地站起來,扶著牆往前走,走到客廳裡,拉開窗簾。

天已大亮,窗外卻一片陰霾,日頭隱在烏雲裡,起風了,看來今天會有一場大雨。

勁臣在客廳走動兩圈,活動了下筋骨,去浴室洗漱更衣,來到小酒吧煮咖啡。他從小冰箱裡拿出雪梨,仔細切好,用電燉盅燉上。

上午九點時,勁臣端著潤喉甜湯和三明治,經過廊廳,腳步放輕。書房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門,容修趴在工作台上睡得很熟。

把餐食放在書桌上,從書房出來沒多久,房門就響了。

以為是封凜,勁臣對鏡整理儀容,依然是體麵的影帝麵貌。打開門,驚訝地看見一群工作人員,還有兩名穿著製服的搬運工,旁邊是一個巨大的箱子,裡麵是一架拆散了打包過來的三角鋼琴。

“顧先生,早上好。”服務生道,“希望沒有打擾到您,這是容先生需要的鋼琴,白總正在開會,委托我儘快送過來。”

勁臣側身讓路:“聲音小些,他在休息。”

將大紙箱搬進客廳,服務生和搬運工們離開,留下兩名專業人員負責安裝三角鋼琴。

拆開包裝紙盒,負責人問,“顧先生,放在哪個位置?”

勁臣環視大客廳四周,指了指落地窗前,未等開口,就聽身後傳來一聲——

“窗邊。”

勁臣渾身僵住,轉頭望過去。

容修站在廊廳口,不知他是何時醒來,也不知他此時是何心情。勁臣注視他。容修眼底發紅,臉色稍微有些蒼白,臉上看不出一丁點情緒。

直到容修抬步過來,經過身邊時沒停步,勁臣才察覺自己眼睛模糊了。

容修與調律師握手寒暄,兩人拉開陣仗一起組裝三角鋼琴。沒多久,房門再次被敲響,楚放提早過來了,見容修拿著調音工具,如中頭彩,興奮地湊上去指點江山。

兩米大三角組裝上,琴蓋沒安裝,擊弦機拉出來,鋼琴內部結構裸露在外。調律師和容修坐在鋼琴前兩邊,兩人以國際音A=440Hz為中心,一邊彈奏單音一邊同時調節音律。

“容老師就是最好的調律師。”調律師露出讚許目光。

套房裡頓時嘈亂,兩人速度快得驚人,絲毫不受對方影響,隱隱還有種比賽的架勢。

“天秀啊,頭次見這麼玩,兩邊一起沒問題?”楚放把玩著小鉗子,“難得有機會看你調音,這一幕不直播嗎?”

容修沒應聲,額頭見了汗,反複彈某個音,側耳細聽一會,他起身,趴在三角鋼琴上,用手指去撥動鋼弦,直接去聽鋼弦的音,然後往右擰動扳手。他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

抬眼時,就見身後遞來毛巾。

容修握工具的手頓住,順著那隻手,轉頭看到顧勁臣。

接觸到容修的視線,勁臣沒說話,舉著毛巾不動。容修垂了眸子,伸手去接,勁臣將毛巾放在他手上。容修擦了把臉。兩人不發一言。

“這個弄完得中午了吧,你們吃早飯了?”楚放拿著手機要訂餐廳。

容修將毛巾搭在肩膀,沉默兩秒,道:“吃過了。”

勁臣坐在沙發上,屏住呼吸,蜷著的指頭捏緊。剛才送到書房的食物,容修吃過了?

容修確實喝過了勁臣燉的甜湯。

循著熟悉香味醒來時,看到那碗火候十足的川貝燉雪梨。容修以前不怎麼喜歡湯湯水水,大概和祖上是山東人有關。這兩年改變了不少,尤其嗓子微恙時,他不愛吃抗生素,勁臣就給他燉“白色的食物”,比如雪梨,冬瓜,百合之類。連喝兩天確實挺管用。容修火旺。勁臣說,白色食物清肺去火。

溫度剛好,甜度剛好,口感剛好,一切都剛剛好。容修端著川貝雪梨湯,回過神時,已飲了半碗。

甜湯入喉,食物填充了胃,容修一下就精神了,這才想起,昨夜兩人鬨了不愉快。

剛發了火,失了克製,勁臣跪在玄關給他“吃”,摁著頭要他,不問人情不情願,泄了火轉頭就走,做了那種事,還喝了人家燉的湯……

而且嘴上還叼著一片吐司。

奶味十足,不加蛋的。

容修對著電腦桌麵壁紙上的顧勁臣:“……”

明明聽到外麵有動靜,想起今早會有鋼琴送到,容修瞅著桌上的湯碗,喝得一滴不剩,半天都沒走出這個門。

從書房出來時,先去浴室洗了臉,涼水激得他清醒。睫毛上還有水珠,容修站在廊廳轉角處很久,“貝森多夫”兩米大三角也沒能吸引他的注意。

窗外天空陰霾,日光燈籠罩眼前那人。容修一眼就看出,勁臣熬夜了,眼底有輕輕淡淡的雪青色,臉色白得透明。

不知幾時回的臥室,容修想,昨夜一直沒聽到腳步聲,勁臣可能睡在了客廳。

用這種方法讓人心疼,博取同情和原諒,顧勁臣是否太小瞧他了?

於是整個上午調琴,沒有和勁臣多說一句,這男人隻在昨夜情緒失控,第二天又恢複成矜貴孤高的少校先生。

房內有外人,兩人都沒有表現出異樣。弦槌擺得不可開交,客廳一團嘈亂,勁臣仿佛沒聽見,除了遞毛巾之外,他再沒湊過來。

容修把鋼琴敲得當當響,勁臣一直坐在沙發上讀劇本。他讀得越是專注,容修調律聲音越大,敲琴鍵速度越快。沒有人插科打諢,楚放時而說句暖場笑話,倒是被容修懟得夠嗆。

調完鋼琴,已近中午。

楚放一個人下樓去吃早午飯。勁臣送走了調律師,關了房門回來。容修不在鋼琴前,也不在書房裡。

勁臣放輕腳步,進到書房,桌上的甜湯點心還擺在原位。他低頭看著湯碗,喝得一滴不剩,繃得緊緊的嘴唇抖了下,眼眶忽然就紅了。

記得昨夜,容修用眼光冷冷地注視著他,他蜷伏在他的腳下,低聲哀求先生的諒解,他依然沉默不語,那時,他隻覺得世界坍塌,看不到光亮。

可早晨看空調溫度,勁臣分明看見,整個總統套都調高了三度。

容修還是容修,是這個世界留給他的最後溫柔。

然而,溫柔的那人此時麵無表情,臉色冷冷地掰算著時間。

距離與喬希約定的錄音時間,隻剩下二十分鐘,整支樂隊都在錄音棚裡等,容修不想成為遲到的人。

今天要將《家園2》伴奏全部錄完,還要錄人聲小樣,歌詞還沒完成,好在demo隻錄一段就好。不知要工作到幾點,可能要到深夜了。

顧勁臣當然也有工作,要開會,選角,幫助後輩,給司彬講劇本,和他對戲……

兩人間氣氛並沒緩和,卻也不至於冷戰,容修想,一會出去應該對他說些什麼,這一上午兩人也沒有溝通。

不如就讓事情翻篇吧,容修反省過,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問題。

他沒有權力阻止影帝遠離任何一個合作夥伴。有一就會有二,上頭下達命令,下頭緊抓實乾,過度執行,那樣隻會讓顧勁臣從此束手束腳,在事業道路上越走越窄。

在容修的立場,認識顧勁臣時,對方就是國際影帝了。

所以容修說過,事業不乾涉。

他要做他的錦上添花、心中日月,而不是鞋底的爛泥、套牢四肢的腐爛枷鎖,他要為他添光加彩,一生不掩他熠熠光輝。

而且,兄弟們有句話說得對,容修自認,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做到遠離所有對自己有好感的人,將來也難免會有合作。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反而要求他人自律,這毫無道理,簡直是無理取鬨。

但是,其他的事情,該說清楚的,還是得說清楚。

深夜不歸家,睡在外麵,聯絡不上,有危險不說,讓人有機可乘,實在是太讓人惱火。

不可原諒。

到最後也不知究竟是什麼“不可原諒”,也不知自己在生誰的氣,明知道,顧勁臣不可能真做出故意留宿他人房間的事情。可舌尖是還酸的,心尖也發酸,這種滋味糟透了,腦中有把大火,燒得人不清醒。當時他站在司彬房門口,差點進去揮拳揍人。

幸而他克製住了,但他克製不住虐著他。

這是容修第一次強製,那種感覺難以言喻,不怪容修扛不住轉身就走。勁臣小臉是花的,嘴角濁痕斑斑,下巴被他手指掐出紅印子,襯衫扣子崩開,像被強|奸了一樣。容修眼底血紅,他覺得,哪怕自己再多逗留一秒,都不知道會對蜷局腳下的影帝做出什麼事。

然後他就想起,那夜勁臣推開了他。

連搡帶踢的,嘴上還喊著不讓上。

仔細想來,或許也有原因。以前在家裡,兩人想那事兒了,都會提前給對方暗示,眉來眼去也好,黏著膩著也好。幾乎全是勁臣主動的,即使容修在忙創作,勁臣也會穿著他的睡衣,紐扣不好好係,袒胸露肩的,去琴室站在他身邊看他彈琴。

果然是工作太累了麼,不僅影響到了生活和諧,還影響到了人的判斷力。

昨晚正在氣頭上,聽花朵說什麼“網紅們來了”?

這麼胡思亂想著,容修就聽見,主臥門傳來響動。

容修站在床邊,正在換衣服,赤條條的,轉頭就看見勁臣怔在門口。

容修:“……”

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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