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問白翼這個問題那天,幾乎要和白翼打一架。
那天夜裡,樂隊又和了數次,皆以仍不儘人意告終。
在隊長的指導下,兄弟們已經配合得非常默契,卻始終達不到容修要求的“完美”“感覺”“情緒”。
什麼是感覺,什麼是情緒?
這太籠統了。
每位成員都自認正常發揮,沒有失誤,做到了極致。
那天夜裡,容修最後乾脆叫了“停”,不是暫停休息,而是一停就是好幾天,容修直接把它扔到了一邊,不再去練它了。
這會兒,容修又重提了這首。
也是,畢竟身上有合同,必須得趕時間練出來,然後錄製片尾曲才行。
容修:“和一遍,然後上去吃宵夜,吃完了下來繼續。”
容修來到主唱的位置,他還要擔任節奏吉他。
向小寵接收到容修的信號,鼓棒敲出四拍子節奏,吉他失真音樂響起,排練室一瞬間噪了起來!
此時,崽崽已經明確了自己的角色。
在以往DK的演奏中,硬搖、金屬、流行、城市等搖滾風格,更需要華麗的電吉他。
而在朋克中,節奏才是最重要的,鼓手,貝斯,節奏吉他,都是重中之重。
以前幻幻和容修玩吉他的是主力,所以其他方麵沒有凸顯出來,而這首《W2》,讓DK樂隊眼下的“缺陷”一瞬間暴/露無遺。
崽崽經驗不夠,容修節奏吉他,還要擔任Vocal,基本上就要靠白翼主力扛所有。
而在搖滾圈子裡,有一句略帶嘲諷的俗話:最好的貝斯手,就要像空氣一樣,不要讓聽眾注意到你在彈什麼,隻負責嘣嘣個低音就行。
老實說,大多貝斯手不太吃香,既不是樂隊中最受歡迎的,也不是受粉絲喜愛的。
不像主唱那麼醒目惹眼,不像吉他手那麼帥氣,不像鼓手那麼有活力,就連鍵盤手,粉絲們也覺得應該去搞個同性戀什麼的……
打個比方,這個小場麵,可能發生在任何一支樂隊裡——
吉他:我今晚約了妹子,請個假。
主唱:今晚妹子約了我,請個假。
鍵盤:今晚兼/職個場子,請個假。
鼓手:昨晚和妹子乾嗨了,打不動,請個假。
貝斯手:哦。
所以說,目前國內搖滾圈的現狀就是,不管多大牌的搖滾樂隊,演出時,貝斯手永遠站在幽暗小角落,扒拉著四根弦中的其中一根……最多兩根。一邊看個熱鬨,一邊嘣嘣嘣。
——包括去年獲得iVocal最佳樂隊的“不朽自由”,容修的對手,連煜的樂隊。
所有人都不希望,自家樂隊演出時,主唱和吉他手正在活躍賣騷,後麵突然出現貝斯手的一陣“劈裡啪啦”,再來個瞎幾把slap,那就沒法聽、也沒法演了,搞不好徹底他媽的翻車。
還是那句話:一個牛逼的貝斯手,能毀掉一支樂隊。
但是,容修始終不這麼認為。
在容修看來,真正搞砸的,都是沒達到一定水平的。
貝斯入門簡單,四根弦,彈個低音,可它有很高的技術門檻,也就是容修對音樂生們常說的:天賦和台階。
如果真能輕易毀掉一支樂隊,隻能說明,這個貝斯手不是真牛逼。
又或者,貝斯手是真牛逼,但樂隊的其他成員還不夠牛逼。
因為他們是團隊,是一台機器,是一隻巨獸,他們合而為一。
鼓是骨架,貝斯是身軀,吉他是容貌,鍵盤是外衣,歌聲是靈魂。
隻有能動能靜、遊刃有餘的好身軀,才能將結實穩定的骨架、光鮮華麗的外衣、英俊不俗的外貌、深情而又有趣的靈魂緊密地聯係起來。
所以,貝斯極其重要,搞不搞砸,就看技術過不過硬、配合得默不默契、呈現得完不完美。
排練室,震撼噪熱的搖滾樂,讓樂隊男人們熱血沸騰。
架子鼓仍是容修編寫的朋克節奏型,而崽崽已經不再往英倫上跑偏了,沒那麼碎,也沒那麼花哨,卻更穩定,律動感更強。
主音吉他也更朋克,沒有華麗的riff和solo,幻幻用簡單的三和弦,一路朋克下去。
冰灰的鍵盤擔任了整個交響樂團,更是給音樂增添了多元素的電影畫麵感。
而容修腦子裡,則有一台節拍器,任憑演奏中途崽崽打鼓有些小失誤,貝斯隱得太深幾乎聽不到,他的節奏吉他也始終巋然不動。
崽崽惶恐又感激,容叔真是穩極了,副歌時兄弟們甚至都在聽節奏吉他的聲音。
這次配合,容修加入了少量的吟唱,主要仍是聆聽。
單獨來聽,每位成員都沒有問題。
但是,放在一起,仍然不是他理想中的完美效果。
除了容修一直堅持的“感覺”和“情緒”仍不對味之外,還有一點丁的節奏偏差。
或許聽眾和粉絲並不會注意到,隻有錄製成品反複傾聽琢磨,才能聽出這種“亂”。
好比之前的比喻,就是“身軀”沒能把大家緊密地結合起來。
樂隊總譜畢竟是死的,或快或慢哪怕一毫秒,都會導致演奏效果出現微妙的變化。
解決這個問題的辦法,就是讓鼓成為節奏的唯一核心,演奏中所有人都去聽鼓點,跟著鼓點走——事實上,大多數樂隊也都是這麼做的。
但這不是容修想要的。
就像他之前所說,如果讓他妥協、將就,不如改編曲,改風格。
一首歌要做大改動,意味著大量工作,推翻重做,那麼,不如換歌,重新寫一首更適合樂隊目前水準的《家園2》
最重要的是,退而求其次,對正在磨合期、上升期的樂隊與成員們來說,未必是好的。
除非他們固定了風格和高度,不打算再進一步了。
而對容修來說,這不僅僅是一首歌,而是DK樂隊的“門檻”——
“你們需要反省嗎?
“原來的原來的世界不好嗎?
“樹木還有顏色,
“站在陽光花園裡的我的夏娃……
B段最後一句結束,震撼激昂的旋律中,帶著嘲諷和慵懶。
接下來是高亢的副歌,輕煙嗓並沒放開了唱,兄弟們卻十分熱血,為容修和聲:“NANANANA……”
而這一遍仍然沒有明顯的進步。
容修注意到,白翼對他的貝斯譜稍作了調整,不光隻彈個根音,還加了點兒失真,讓它聽上去更打耳,更有攻擊性,節奏感更強,也更“朋克”。
但這仍不是容修要的“京城小伯頓的朋克”。
DK樂隊的起點太高了,以致於進步空間有限。
要在八十分基礎上更進一步,也許很容易。
但,想在九十九分的基礎上更進一步,肯定要更加的困難。
而就在頭頂觸手可及的地方,那一百分的天花板以上,還有無限廣闊的天空,在等著他們去闖一闖。
容修充滿了信心和向往,還有對兄弟們的期待。
燃爆一切般的搖滾律動中,歌曲尾聲漸漸結束,失真旋律停下來。
這是相當耗費體力的一首歌——演唱會上要完成二十五首以上,體力要求可想而知。
地下排練室冷氣不小,正式演奏下來,男人們卻都有點出汗。
容修拿開電吉他,環視四周兄弟們,最後他的目光落在站在角落裡的白翼身上。
照眼下這種情況來看,如果不給二哥加把柴,這把火燒不起來,短期內不可能有顯著進步了。
容修放下電吉他:“可以了,先吃飯。”
樂隊男人們:“?”
隊長說“可以了”,沒有毒舌,沒有懟人,放大家去吃宵夜,兄弟們一時間有點不適應。
白二緊張地打量他:“可以了嗎?”
“吃完飯,接著練,到時再說。”容修放下電吉他,抬步往門口走去。
白二舒了口氣,其實他剛才全程緊張,腦子裡始終記得容修的要求,更注重了朋克節奏,技巧上也稍微變化了下。
“嗷嗷嗷!”冰灰從合成器堆兒裡一竄老高,成為了氣氛擔當。
冰灰跑過去,和呆滯的二哥勾肩搭背:“大哥說,可以啦!”
沈起幻和崽崽也過去,大家都想給好哥們一點安慰。
容修邁上小樓梯,聽見身後傳來兄弟們的歡鬨聲,不由垂著眸子,輕輕抿緊了嘴唇。
*
從地下室出來,終於重見天日的少校先生,一抬眼就看見,開放廚房點了暖色的燈。
許是實在需要安慰,容修腳步加快了些,穿過偌大客廳,聞到牛肉湯濃濃的香味。
勁臣站在灶台前,一個鍋子在煮餃子,另個鍋子在煮麵。
聽見身後動靜,勁臣轉身看過去。
麵食鍋子離不了人,遠遠地,對容修微笑搖頭示意,不讓對方到廚房來,讓他坐在餐廳桌前等一等。
可容修沒有應,沒有停下步子,腳步反而越發快,不自覺地朝他迎了過去。
勁臣怔了怔,細看容修的表情,側過身麵朝著他。
近了,容修仍未停步,徑直走到了勁臣的麵前。
沒等勁臣回過神,容修伸出手,抱住了他。
煙火氣沾染了兩人一身,他們沒說話,容修彎下腰,額頭頂在了勁臣的肩膀上,像在與兄長撒嬌,又像是依賴的樣子。
抱了大概十來秒,聞到愛人身上熟悉的香味,這才感覺到安全平靜。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少校先生已經沒辦法抬頭了,渾身的肌肉有一瞬間的僵硬。
猶豫著要不要撒手,又在想怎麼解釋,還羞於看他……
容修的臉埋在勁臣肩膀,正想如何收場的時候,勁臣在他懷裡一伸手,關了煮麵的火,又抬高了手,將手心覆蓋在了容修的腦後。
勁臣嗓音很輕,側過臉噌他頭發,“累了?還是,難過了?”
容修渾身放鬆下來,搖了搖頭,還是沒吱聲,也沒抬頭。
勁臣知道,這人的心有多溫柔,尤其對待兄弟戰友們。他知道的,在容修對他講針對白翼的“計劃”時,顧勁臣就知道,容修肯定心裡很難受,儘管他當時臉上沒什麼表情,語氣也冷冷淡淡,但事兒真到了眼眉前兒,他肯定會像現在這樣……
而且,林林總總,他實在是考慮了很多,也猶豫了很久,還和勁臣一起商量,最後還是覺得,這個辦法最有效。
以毒攻毒,下猛藥。
勁臣當時問:如果二哥叛逆,適得其反,傷了感情,怎麼辦?
容修說:不會。
這種信任與交托,不是一般band隊友、哥們感情能相比的,他們是兄弟。
“好點了麼……”勁臣問他,很想勸慰他,可是話問出口,又不知接下來說什麼,見容修這樣,勁臣眼眶有些濕熱。
容修點了點頭,聽到小樓梯的腳步聲,他直起身,依然是挺拔的身姿。
勁臣沒再多說,容修也不言語,兩人對視了一會,仿佛從對方眼中接收到了信息。是鼓勵,也是安慰。
容修眼底泛了紅,唇角卻勾著:“沒事了,好香,開飯。”
……這就是容修啊。
勁臣笑,應他:“哎。”
白翼和兄弟們很快就上來了。
大家熱熱鬨鬨來到廚房,擺桌拿碗筷,盛水餃,拿涼菜。
窗外一片漆黑,已是下半夜,龍庭燈火通明,忙活了一天,填飽咕咕叫的肚子,宵夜時光最幸福。
勁臣給容修單獨煮了牛肉麵,牛肉濃湯誘人,盛上桌之後,讓人垂涎。
白翼湊過來賴著,愣是搶了半碗,容修也沒有護食兒,這讓兄弟們都很意外。
二哥左手餃子,右手麵條,惶恐地打量老大的臉色:“當了父母的,就是不一樣了啊。”
“吃飯。”容修沒毒舌懟他,轉而道,“一會吃完了,下去再和一遍,抓緊時間,爭取兩點之前睡覺。明天,我要出去一趟,白翼跟我一起去,約了人。”
二哥愣了愣:“約了人?誰啊?”
容修悶頭吃麵,沒抬眼:“明天再說。”
於是,兄弟們加快了速度。
平時一頓飯,恨不得吃兩小時。
可一旦動了真格的,DK男人們可真是……風卷殘雲。
眨眼之間,桌上四大盤餃子見了底。
迅速吃完,男人們匆匆衝向地下室,積極拿起了樂器,老老實實等隊長。
容修起身時,回頭看了勁臣一眼,“等我回去。”
勁臣怔了怔,輕“嗯”一聲應他,垂著眸子收拾碗筷,他心裡知道,從今晚開始,容修肯定是需要他陪伴的。
容修轉身去了地下排練室。
地下排練室裡,男人們吃飽喝足,各就各位。
白翼也滿足了想吃餃子的願望,也不困倦了,心情無比舒暢,渾身都有力氣。
容修推門進來,迎向了樂隊兄弟們。
大家都以為,像老大剛說的,樂隊再和一遍,就大功告成,可以滿分去睡覺了。
誰也沒想到——
容修進了門,腳步沒停,麵無表情,來到白翼麵前。
容修一抬手,握住了二哥的貝斯琴頸,道:“這一遍,我擔任貝斯,兼主唱。其他位置不變,節奏吉他空缺。老白,你觀摩。”
兄弟們:“??”
白翼渾身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