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襯衫挨了一酒瓶, 輕微腦震蕩,住院觀察治療。
他是真住院。
大白鯊的老板娘來看望他,還帶了個律師, 以及六七位身強體壯的“家屬”。
白翼也住院了。
容修離開時,張南留在病房裡陪他。
桌上一堆水果點心, 白翼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時不時瞅著座鐘一樣坐在旁邊的張南,兩人大眼瞪小眼。
夜裡,容修從醫院出來, 與分局的張鵬飛在醫院門口碰了頭。
張隊休假, 十分鐘前還在酒桌上, 喝了兩杯, 所以打車過來的。
“這麼晚了, 還把張叔叫過來,家裡白二挺讓人操心。”容修對他頷首,“等事情過了, 侄子找您吃飯, 您可一定要賞臉。”
張鵬飛打量他一番, 見容修確實沒事, 舒了口氣,“少來這套,你還真就彆說你兄弟,其實最能惹事兒就屬你!”
容修露出晚輩的笑,幫他打開後車門。張鵬飛愣了下,又瞅了瞅大輝副駕駛,心道一聲不愧是國防家屬,處處提防啊, 就笑嗬嗬地上了後座。
輝騰剛開到井子門派出所小路,張鵬飛就被門口的場麵震懾住。
此時院門外人群擁擠,這會兒,除了井子門的吃瓜群眾,還有聞訊趕來的後援會京城區粉絲,平時咋呼的姑娘們除外,連往常較為低調的男生也來了不少,而且,比兩小時前更是多了媒體記者,比如食草狼。
張鵬飛吃驚地看著眼前的場麵,又呆呆地瞅著容修,這特麼的是要乾啥?
所以說,許警官的印象也沒錯,搖滾歌手作個妖,搞起事情來,其實是非常嚇人的。
搞得跟特麼邪/教似的。
不過,放在三五十年前的歐美,搖滾樂隊正火爆時,這種場麵才更合理吧?
輝騰是從後門鳥悄兒進去的,不然肯定會被圍堵。
兩人進到辦公大廳時,謝所長正在和白翼的律師,以及汪哲一夥的家屬們、律師們……和平友好地談話。
樂隊兄弟們則在角落裡,小聲地聊演唱會的事,旁邊有兩名女警官正與他們聊門票。
這時候還能一起聊演出,可見大家對處理結果,心裡都有了底。
張鵬飛與謝所長打了招呼,上前與雙方律師、家屬們互相介紹了下。
張鵬飛板正了表情,對謝所長道:“我們得商量一下,鑒定結果出來了,事件情節較輕,我們沒有合法的理由扣留他們。如果雙方願意接受調解,就再好不過了。”
汪哲的母親點頭:“我知道。就是這樣,較輕……對,對,謝……謝所長,張隊,我們已經達成調解協議了。”
謝所長微笑,環視在場眾人,又瞟了容修一眼,往桌前走去:“那大家就請坐吧。”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火氣都消了,許警官除外。
經過公開協商和竊竊私語,這次事件的結果,就是進行調解處理。
雙方當事人達成協議,並且一個月內履行。非常簡單,汪哲的律師基本上沒有異議,白襯衫的母親也表示接受賠償協議,剩下參與群毆的五個人,就算挨了打,也隻能自認倒黴。
一人一拳,一人一腳,隻要動了手的,有一個算一個,白翼的醫療費,護理費,交通費,住宿費,營養費,精神損失費,還要加上身體健康原因影響了明晚演出,以及首場演唱會,各種代言和通告……
這尼瑪就玩大了。
白翼知道這事兒時,啃到嘴裡的蘋果一下卡在喉嚨裡,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沒被人打死,險些噎死。
怪不得容修兩片嘴唇一張一閉就敢說,讓他想一想買什麼車……
而大白鯊餐飲連鎖的女總裁,小九媽媽也不是個吃素的,可想而知,白襯衫的一啤酒瓶子算是白挨了,而且是小九先動的手。
主要在於小九是女性,被毆打,踢了肚子、撞到了腰,她皮膚白,表麵看上去,觸目驚心,幾大塊紫青。
白襯衫的家屬相當拎得清,這邊鑒定結果是“輕微腦震蕩”,而那邊的拍片結果則顯示:腰肌損傷。
不過,後麵有一句嚇人的:不排除有腎臟損傷的可能,建議入院觀察治療。
這個“不排除”可大可小,這就是傷及內臟了啊,搞不好弄個“輕傷”,要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
於是當晚,白襯衫的私人病房,他從床上一蹦三尺高,一陣咆哮:“調解?傻比才調解!那娘們開了我的瓢兒啊老子告死她!”
而他來自東北的煤老板老爹,也是個虎的,不管兒子腦震蕩還是蛋震蕩了,一巴掌扇在白襯衫的臉上,一腳又給他兒子踹回到了床上。
煤老爹:“告你媽了個逼啊!病好了馬上給我回東北,我老臉都被你丟儘了!你還要上法庭,上法庭乾啥?對全世界說一說,你是怎麼打女人的?啊,你他嗎的……”
煤老爹是個暴發戶,兒子打了女人弄上了網,這事讓老爹無地自容,無比臊得慌,傳到了生意場、朋友圈,讓他怎麼做人,傳到老家去,肯定會被人戳脊梁骨。
接受調解!必須接受調解!雙方和平友好地調解!
倒是坑了蹭吃蹭喝的狗腿子,“一瓶一萬”沒撈到,反而要在一個月內湊一筆錢賠償,否則就會強製執行。
雙方達成了調解協議,由於情節較輕,根據《治安管理處罰法》,雙方需要繳納五百元以下罰款。這樣白翼就可以自由離開了。但還有一件事,他們走之前,還得接受個簡單的媒體采訪。
封凜趕到時,和食草狼和兩位記者一起進到院子,主要就是為“雙方和解”拍點照片,給網民們一個交代。
至於最後通稿怎麼寫,封凜已在第一時間與恒影公關開會溝通,熱搜也已經撤下來。
這是典型的“明星式”結局。老實說,這可真讓人左右為難,每次明星搞些小事情,有關人員在逮捕他們時,總會想一想,到底是把他們銬起來呢,還是交個朋友與他們合影,然後派個車隊互送他們回去。
好在容修和他的團隊,要更讓人安心一點。
經過這兩年的接觸了解,這個事件處理結果,讓謝所長和張鵬飛頗有底氣。
夜裡十點多,兄弟們準備打道回府,上了險些加了一箱子“霸王油”的庫裡南,容修則開著顧勁臣的白豹子。
一行人回到了西城龍庭,在社區外邊的茶餐廳用宵夜。
這時,顧勁臣給白翼發微笑,白翼還回複了。
他說,宵夜吃了外賣漢堡,已經準備睡覺了。
勁臣又對他交代了注意事項,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叫護士,沒完沒了叮囑了半天。
如果換做從前,容修一定會毒舌一句“溺愛”,即使不是毒舌,也會腹誹,但這晚容修什麼也沒說。
事實上,今晚也確實也把容修嚇夠嗆。
還不還手,都不是問題,他心疼兄弟吃了虧、挨了打。在派出所見到白翼的時候,看到他的嘴角和眼角都腫,胳膊腿兒都有淤青,容修險些當場發作。
作妖歸作妖,他們確實已經不是十八歲的少年了。
從茶餐廳出來,回到龍庭彆墅,夜裡下了雨。
醫院那邊,見白翼睡著了,張南和趙北趁著交接班,就一起去病房外麵找地方抽根煙。
十來分鐘的時間,回來時,就發現白翼不見了,他已經離開了醫院。
趙北找了一圈不見人,外麵雷雨交加,病房櫃子裡,白二衣服也不見,張南就打電話聯係了容修。
卻聽容修道:“隨他。”
張南內疚又緊張,下意識地去看桌上削蘋果的水果刀。
刀子還在,張南舒了口氣,壓低聲音:“容少,他不會惹事?不用找麼?”
容修剛衝了澡,站在浴室大鏡子前,眯了眯眼,又道:“隨他。”
張南就給他講了講,上半夜二哥臨睡前的情況——
白翼一直在關注網上的輿論,他收到了不少私信和兄弟們的鼓勵,後來他和“沒頭腦和不高興”打電話聊了很久。張南並沒看出他有任何異常狀態。
“聊了很多過去的事情,”張南零碎地把聽到的說了,“當年你們還沒組成樂隊,你和他一起,樂隊還隻有你們兩個人。”
就是容修十三歲、白翼十五歲的時候,那時候奶奶和小雪還在,容修還在學鋼琴和聲樂。
掛斷電話之後,容修出了浴室,望向跪坐在床上等他的顧勁臣。
容修赤著上身走過去,手扣住他腦後。勁臣跪立起來,抬手環住他脖頸。容修在他耳邊笑了下,將這件事告訴他了。
他說,白翼走了,暫時不知去向,他沒有派人去找。
勁臣手指一頓,拉著容修坐下來,“他能去哪?”
“不知道。”容修蓋上絲被,讓勁臣枕在手臂,“能去的地方很多,愛去哪去哪。”
勁臣:“……”
也許從一開始,兩人就不是在“作”。
這是兄弟之間處理事情方式。
勁臣緩過神,沉默片刻:“明晚不朽自由的專場,如果小白不出現……如果他一直不出現的話……”
兩人躺下的時候,容修的手裡還攥著手機。
手機攥得發燙,屏幕停在微信上,白翼沒有任何留言。
容修不願去考慮這些問題,不是因為他自信,而是抗拒去想那種可能性。
很難想象,如果DK沒有“京城小伯頓”,容修沒有了白翼,還能算是band麼?
當年他說過的,親口對白翼說過,沒有白翼,就沒有DK。
多久也彆忘。
容修總是將與重要之人一起做過的事點點滴滴記得清清楚楚,還有彼此做過的承諾與告白。
窗外大雨不停,倒沒有雷聲,房間冷氣不大,絲被搭在他們身上。
“白翼給自己的壓力過大,過於抑製天性了。”兩人靠得極近,容修說,“他就像一個高壓鍋,蓋子一直悶著,早晚都是個事兒。”
就看是一點點的釋掉,還是突然的爆開。
漆黑中聽見容修喚他的名字。
勁臣。
勁臣清晰地應,在呢。
容修說,你也一樣,能去的地方有很多,天涯海角,世界各地,但我希望,你能回的地方,隻有一個。
是的,不論是兄弟,還是愛人,能去的地方很多,他無法左右他們選擇去哪,也無法阻止任何人離開,容修隻希望,自己是他們唯一能回來的地方。
“無論多久也彆忘。”容修說。
勁臣沒有應聲,在黑暗中睜著眼,看著容修的睡顏。
容修臨睡前,感覺勁臣的手輕輕地為他按頭,指尖順了額角隱在發絲中的疤,一寸一寸地按過頭頂穴位。
可能雨夜天涼,所以睡夢裡把人抱得緊,容修睡得很踏實,夢裡卻是不踏實的十幾年前。
年少輕狂,不踏實,卻瀟灑,也真實。
*
第二天,勁臣早晨醒時,容修已經不再臥室裡。
打開臥室門時,就聽見二樓傳來琴聲緊促的《魔王》,勁臣愣了一下,加緊腳步下樓梯。
剛到緩步台,就看到樂隊兄弟們沉默地坐在沙發上,當中並沒有白翼。
這天早晨,容修彈奏了一小時的魔王,二哥的臥室門開著,小走廊一片靜悄悄。
不會有人罵罵咧咧,摔摔打打地出來了。
容修想起十三四歲的時候,他總是在早上六點半準備去上學時,彈奏《魔王》,動不動就逃學的白翼彆無選擇,隻能從床上爬起來,摔摔打打,著急忙慌。
那時,白翼讀高中。
容修則讀初中,處於半離家出走的狀態,住在白翼奶奶家,睡在白翼的屋,搶著白翼的單人床,白翼睡在二手市場五十八塊錢買來的折疊床上。
老式的,金屬的,床麵全是窟窿、比彈簧蹦床還軟的那種。經常早晨起來時,渾身疼得嗷嗷叫。
兩人的學校是一路,容修就讀的初中,要離奶奶家更遠一些,白翼到了高中門口,容修還要走兩三站路。
容修從來不坐公交車和地鐵,這一點沒少被白翼吐槽。當然白翼也一直沒發現,兩人步行上學的一路上,一直有一輛黑色轎車跟在不遠處。
他們步行了一段時間之後,有天早晨,白翼就跟容修說,“咱倆將來一定要買個車,奧迪買不起,起碼買個桑塔納,話說我還沒坐過奧迪呢。”
白翼說:“過兩年,我把駕照考了,不念大學了,去酒吧打工,早晨開車送你上學,你正好念高中,得抓緊時間,不能全浪費在路上啊。”
白翼說:“話說你爹媽真的不管你啦?那你中考怎麼辦啊?以後高考呢?大學的學費怎麼解決?那我是不是得多打兩份工才行?你就算勤工儉學,也掙不到那麼多的錢吧?”
白翼還說:“你想好考什麼高中了嗎?大學呢?我雖然不太懂,但我建議你考音樂學院,你彈鋼琴那麼厲害,還彈吉他,分分鐘秒殺一切校草啊。說真的,考音樂學院吧,實在不行,到時我就去二手車市,把桑塔納賣了給你交學費……”
上學的一路上,就聽白翼一直咕噥,好像桑塔納已經到手了,車還沒影兒呢,就張羅著該怎麼賣了。
而容修還是酷酷的,並沒有應他什麼。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白翼再次被《魔王》的狂轟濫炸折磨醒。
兩人刷牙時,容修對他表示,有組樂隊的想法。容修說,兩個人玩,不如組band玩,將來不管去酒吧,還是跑場子,樂隊都會更容易。
當時,白翼腦袋沒轉過彎,他去酒吧打工,是為了給容修掙錢讀大學,兩人組了樂隊一起去跑場子,那掙錢給誰讀大學啊?
那天早上,容修比他先出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