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那邊回顧友情歲月的這天上午, 容修收到了官方郵寄來的證書。
中馬友誼傑出貢獻獎。
除了證書之外還有勳章樣式的獎牌。
容修隻打開包裹看了一眼,然後把證書放到了一邊。
整個早晨,隊長看上去都沒什麼精神, 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的情緒。
樂隊兄弟們都發現了,也得到了二哥失蹤的消息。
姑且算是“失蹤”吧, 手機關機,突然離開醫院,不告而彆。
整個上午,沈起幻幾乎把井子門和二哥有交情的大哥們騷擾個遍, 大家都沒有二哥的消息。
大梁老虞也沒有。
“彆找了, 一點責任心沒有, 我沒有那樣的兄弟。”
早午飯時, 容修說了氣話, 絲毫不承認他擔心二哥。
他的確有點起床氣。
照理說,樂隊排練很圓滿,按照容修的習慣, 從演出的頭天晚上開始, 就絕不唱歌, 不毒舌, 儘量少說話,為了保護嗓子。
除此之外,演出之前,還要保證充足的睡眠,必須得睡到自然醒。
對於這些“注意事項”,容修還是比較矯情的。
但今天早上,他是被勁臣喚醒的。
其實,淩晨3點時, 容修醒了一次。
懷裡的勁臣已經睡熟了,他下了床,趿上拖鞋,出了臥室,打開露台的拉門,往外張望了半天。
外麵一片漆黑,還下著大雨。
他媽的,他媽的,明天有演出,天還下著雨。
好在不是DK首場演唱會。
如果演唱會下雨,就比較麻煩了,冒雨演出不是不行,但直接影響上座率和舞台現場。
事實上,在開會研討演唱會地點時,容修本想定在室內體育館,恒影要聯係水立方,首先天氣方麵就更保準。
但容修知道,白二更喜歡戶外體育場。
第一就是工體,之後才是鳥巢。
當年組band時,二哥做過這種美夢——
記得那時,還是奧運期間。有一天大半夜,樂隊剛演出結束,在工體外邊的小廣場一起玩耍納涼,二哥玩滑板時摔了一跤。
那次摔得比較重,下巴都蹭破了,血珠子一下湧出來。
滑板摔在一旁,容修上前扶他,白翼卻沒爬起來,他趴在地上,像翻不過來殼子一樣,伸長了脖子,仰頭盯著前方工體的巨型建築。
色彩斑斕的燈光中,白翼就那麼直勾勾地瞅了很久。
然後,突然大罵了一聲“操”。
那晚,白翼趴在地上,一下巴的血,手指著工體黑洞洞的大門。
那洞口像個神秘的洞穴。
二哥勾出一個狂傲而又邪性的一笑,對工體大門罵道:“看個幾把看?等老子的樂隊將來火了,一定要在你那裡邊兒乾個大事,乾得你一波接一波的高朝!”
十七歲的容修:“……”
年近半百的工人體育場:“……”
不知白翼是否還記得當年罵過的這句,但容修始終記得。
於是,恒影開會時,容修毫不猶豫,就將DK首場演唱會的地點定在了工體。
這是二哥的夢想,也成為了DK的夢想,容修的目標。
……如果,二哥不在DK,還會有首場演唱會麼?
夜裡三樓露台上,容修站在遮雨簷下。
他不知白翼去了哪兒,還會不會回來。他在心裡罵了二哥一百遍。
你他媽的,你他媽的,又就這麼把我扔下了。
就像當年那輛囚車把二哥帶走,容修留不下他。二哥對他說,回去吧,彆跟你爹鬨,我不上訴。
這天早晨,天快亮時,容修才回到臥室,繼續睡下來。
他做了很多的夢。
夢到了很多年以前,硬拉著白二去蘇老教授家上聲樂課。
二哥一唱歌,就會被蘇老太太懟得欲生欲死。
其實“唱歌天賦”、“貝斯天賦”什麼的隻是借口。
——隻是想讓好兄弟走進自己的世界。
讓他明白自己說的“支撐”(support)”是什麼,橫膈膜是什麼,以及各種演奏、發音技巧,比如:連唱、聲音位置、聲音的色彩、轉音、共鳴,貝斯的切音、消音的作用等,還有其他許許多多……
容修始終覺得,自己擁有一個迷人的世界。
所以,他從小就不太願意什麼人闖進來破壞它,能真正進到他的世界裡的人少之又少。
迄今為止,仍然如此。
美麗,迷人,浪漫,且天真的世界。
夢裡零零碎碎的,夢到了十六歲那年,他養了兩隻小雞崽,黃色毛絨絨,兩個小團子可愛極了。
那是十六歲的冬天——容修讀高中了,白翼果真沒有考大學。
那天晚上,北京下著大雪,容修放學回來,匆匆進了屋,拉著白翼給他看,從羽絨服懷裡拿出了兩隻小黃雞。
說是馬路邊有人在賣,一個大紙箱裡很多小雞崽,一個個小黃團子,咕堆在一起哆哆嗦嗦。
二哥瞅著小雞崽:“兩個啊,正好一串,烤了嗎?”
容修:“……”
可想而知,說出那種喪儘天良的話,白二肯定會挨打。
從此家裡多了兩位成員,大黃和小黃。
這是家裡第一次養“寵物”。
原本不到五十平米的家,這下更熱鬨了,幸而老房子不吝那些,在屋裡養了小雞也沒人舉報。
奶奶和小雪欣然接受了,負責幫忙喂小雞,二哥沒吃到烤雞串,還要時不時給小雞擦粑粑。
從那以後,容修每周回自己家的次數更少了。
放學或是演出之後,他都會興衝衝地跑回來看他的小雞。
——就是這樣充滿了童真的世界。
不過,童真早晚會成熟,小雞也會長大的。
兩隻小團子漸漸長大,二哥就成為了容修的重點關注對象,像看賊一樣警惕。
每次看到二哥盯著他的“雙黃”,容修都會把拳頭捏得哢哢響。
白翼:“這是雞啊!雞養大了,不就是吃的嗎?難道白養著它們浪費糧食啊?”
容修:“它們是一家,會下蛋的,早晨你可以吃雞蛋。”
白翼:“你確定嗎?我找人確認過了,這真的是兩隻公雞啊公雞!既然買了一對,為什麼是兩隻公雞啊,你買的時候難道沒問一問嗎?”
容修當然沒有問那些,他隻記得,當時在大雪裡,路燈下,一堆小雞擠在大紙箱的那一邊,隻有它們倆,挨在小角落互相取暖。
“公雞!不會下蛋,隻有那個蛋的知道嗎,”白老二指著自己的白小二,“還叫什麼……雙黃?明明是‘雙黃蛋’啊,這是長了蛋的雞,兩隻公雞怎麼乾那事兒?”
容修:“……”
這是容修第一次麵臨兩個雄性該怎麼一起過日子的難題。
“……也許呢。”
“滾幾把的也許……”
於是,當十八歲的二哥第N次拎著菜刀接近雙黃,容修二話不說就跟他翻臉了。
兄弟倆為此還打了一架,小雪和奶奶都偏向容修,二哥挨了打(……)心裡特委屈,轉頭就出去吃烤串了,夜裡回來時,還給容修帶了一堆烤雞肉串,也算是報複了。
說起來,那是容修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養自己的寵物。
“天地靈氣”馬場裡的藏獒和大馬們都不算。
奶奶和小雪都發現了,容修對“寵物”的溺愛,超出了一切。
即使白翼很粗心,後來也發現,容修從沒有對兄弟們露出過那樣的眼神。
白翼沒再拎菜刀,挨了打之後,鏟屎的任務還是歸他。
後來雙黃送去了馬場,是因為它們長得太大了,特彆的雄壯,而且……開始打鳴了。
那嗓子,隨了它們身為樂隊主唱的主人。
每天早晨天剛亮,整棟樓都會被雙黃齊聲叫醒,然後一片老樓區的貓貓狗狗就跟著狂叫。
雙黃被送走的那天,容修和二哥喝了很多酒。容修還沒成年,所以兩人偷偷在小臥室喝的。
兄弟倆都很傷心。
容修傷心的原因可想而知,儘管喝酒時他一直沒說話。
而白二灌醉自己則是因為好不容易伺/候長大的兩隻雞,容修居然寧可把它們送走,也不願意犒勞一下兄弟。
那時兄弟倆的酒量還沒練起來,酒瓶倒了滿地,夜裡兩人爛醉如泥。
容修醉得迷糊,歪靠在折疊床上,聽白二嘟囔著,說他有多麼的不夠義氣,好兄弟的溫飽,竟然不如兩隻雞……
“那不是雞,是寵物。”容修說,“我的寵物。”
“那也是雞啊!”
“寵物,我的。”
“好吧,寵物,你的。我說,你我四五年的兄弟,還不如你的寵物嗎?”
容修想了想,點頭道:“嗯。”
白翼:“……”
不太記得二哥當時的表情了,夢到這兒戛然而止。
因為當時的容修斷片了。
隻記得,第二天早晨,臥室裡一片狼藉,兄弟倆兵荒馬亂——
三月底,北方春寒料峭,卻早停了供暖,屋子裡冷得不行。
白翼下半夜凍醒了,裹著被子,蜷成一團,哆哆嗦嗦,醉醺醺的,迷糊著就去找更溫暖的地方。
早晨白翼是被一腳踹醒的,迷瞪瞪發現睡在容修的被窩裡,旁邊的容修躲開老遠,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像看見了什麼驚悚的畫麵。
白翼頭快裂開,被踢的小腿也要裂開,他從床上坐起來,瞅了瞅自己,光著膀子,並沒有長出C罩/杯。
“你他媽的,大清早詐屍啊?”
白翼打著哈欠,罵咧咧地爬起來,去廁所放水。
容修望著好兄弟的背影,冷著表情,沒有應聲。
直到門關上了,他掀開被子檢查了下,再次確定了自己的兩根半昨晚並沒有使用過,這才舒了一口氣。
完全忽略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那時他還沒想過性向的問題。
大概就是因為被送走的“雙黃蛋”,潛意識裡兩隻小公雞就是一家的,這是他的執念。
——這就是早上沒能睡到自然醒,被勁臣喚醒的原因。
*
“奶奶,喂雞了麼……”
勁臣還在迷糊中,就聽容修在耳邊這麼說。
容修從不說夢話。
低音炮含糊糊,容修又問了兩遍,相當的固執,還有點撒嬌的語氣。
“該喂雞了……我喂……”
勁臣:“??”
影帝還沒喂過雞,據他所知,支付寶上的小雞,容修也沒有養。
“什麼雞?”
“小雞。”
勁臣:“……”
小雞不知道,大的倒是……
桃花眼兒迷蒙著,顧勁臣從他臂彎挪了挪,往被子裡埋下頭。
吃得太深,容修半夢半醒,渾身肌肉繃緊。
於是這天早晨,他就這麼被勁臣喚醒了。
不過沒吃到最後,原則就是原則,演出之前要禁欲。
因為演出之前容修的習慣,這兩天勁臣很有分寸,以致於反應很大。大概感覺到了愛人難耐,容修把人從被窩裡撈出來,幫他解決了,滴滴答答淌了滿掌。
容修換了衣服下樓之後,勁臣在浴室收拾乾淨自己,下巴隱隱有紅印子,是他在被子裡時容修用虎口卡著他下巴生生揉出的。喉嚨口火燒火燎,從那時的反應來看,先生也的確是來了感覺。
但還是即時刹了車。
原則沒有打破是好的。
但睡眠不足,再加上嘰兒梆硬,這就讓人比較難受了。
再一想到沒有蹤影的二哥,除了旺盛的陽氣、起床氣,心裡更是有火氣。
卻並沒有表現在臉上。
容修將二哥的事告訴給自家兄弟們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淡淡地交代了一聲。
——白翼不見了。
不知二哥的去向,兄弟們的情緒也非常低落。
其實,容修心裡有幾個去處,猜想二哥很可能會去。比如,小時候他們經常逛的地方,二哥喜歡的場所……
但容修始終沒有派人出去找。
所以,上午收到了表彰證書,也沒能讓容修愉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