勁臣好奇地問:“容哥給你寫的曲子?”
“是啊,寫給我的。”白翼激動地點頭,“不是寫我的,是寫給我的solo,靈感來自於雷鳥。”
容修專門為白翼創作的貝斯獨奏曲。
《開槍自殺的理想家》
顧名思義,為了紀念雷鳥樂隊的原主唱,也就是島島樂隊現任鼓手戈強以前的隊長大哥。
三十歲那年,雷鳥隊長在家裡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是一位非常有才華的搖滾主唱。
斷斷續續的低音,開始連接成旋律,帶著一絲淡淡的神秘與孤獨感,縈繞在酒吧裡。
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其實從一開始,自己就被那沉重的、充滿懸疑色彩的音色吸引了耳朵。
那低音震顫的音符,仿佛深夜裡投入深湖裡的石頭,咚咚砸在湖麵上,深深地沉入心海之中。
指尖勾起琴弦,起初隻是零散的音符。
深沉而又靜謐的弦音,像是不成章法,但漸漸地,樂符就連成了一串。
幽暗的燈光裡,一顆顆黑色的音符,仿佛夜空中一顆顆星星,隱在黑色雲霧之中。
狄利詫異地眨了眨眼。
剛才他還在疑惑地尋找“動機”,卻忽略了自己沉浸在了那神秘未知的情緒中。
舞台上的那個貝斯手,看起來就像完全不在意聽眾們的反應,沒有被任何的小聲質疑所打擾。
不得不說,狄利有些小小的意外。
緊跟著,意外就來的無比巨大了——
*
旋律在流淌而出,沉重醇厚的低音律動顯現……
容修垂下了眼眸,像彈奏他的吉他那樣,注視著貝斯的琴頸。
明明唇角勾勒起了淺淺的笑容,顧勁臣望著舞台上,卻感到呼吸困難,無比的壓抑難過。
對比不強烈的舞台燈光裡,仿佛全世界就隻剩下他一個人。
淡淡的悲傷,婉約而又淒美的旋律,似乎在講述一個故事。
當雷鳥主唱答應了資本家的條件,讓他的隊員們得以繼續活躍在舞台上。
在世人眼中,他是一個為了金錢出賣戰友、並且有嚴重精神疾病的搖滾主唱。
直到他去世兩年後,事情真相才公之於眾。
他是band的隊長,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熱血青年。
他是一個落魄的理想家,他希望帶著他的兄弟們攀上高峰。
當名利的大山壓在肩上,當他成為了資本的工具,他就失去了自由。
——唯一沒有失去的,唯一能主宰的,是自己的死亡。
容修的手指頓了頓,這一顆休止符,具有無比強悍的震撼力。
悲傷的旋律再次響起,揮之不去的悲傷在耳畔蔓延。
猛然之間,容修加快了彈奏,時而緊湊,時而鬆散,這是一個對比樂句。
緊湊部分不比鼓的氣勢弱,右手的勾弦,讓整個樂句富有律動,音符更加的緊密。
而後,第四拍反拍勾弦,拍子又延長了,將riff緊密銜接,出現了一中鬆散的感覺。
像一問一答的對話。
真正的悲哀,是什麼?
——不是失去了創作靈感,而是失去了自由。
當我失去了自由,靈魂禁錮在血肉之軀中,猶如行屍走肉。
貝斯的旋律越來越快。
在容修看來,現場演出的時候,最能帶動歌迷、活躍現場氣氛的,其實並不是曲子的“旋律”,也不是主唱的“唱功”,更不是任何其他的元素……
而是情緒,節奏和力度。
這也是容修今晚要實驗的,為了DK樂隊的首場演唱會。
一支對節奏和力度掌控力強大的樂隊,能輕而易舉地控製歌迷的情緒。
這個“節奏”和“力度”,其實並不是鼓點的節奏,而是根據觀眾的現場反應,隨時做出的一些細微的小調整,以及控製。
想要做到這一點,其實很難。
在整個樂隊中,貝斯在其中的作用非常重要。
這中“控製”,容修還處於研究階段……
控製。
這或許也是DOM的天性?
……
舞台側邊的卡座上,狄利忍不住閉了閉眼睛,感受著那揪心的旋律,好像跳進了深夜的大海。
一鬆一緊的弦音中,仿佛浮浮沉沉,周遭一片黑暗,他感到溺水般的窒息,被洶湧而來的孤獨與無力吞沒……
他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與思緒,隻能放棄掙紮,隨著那如海般的旋律,漸漸地下沉……
岑輝側過頭,看向狄利。
他以為,當容修演奏時,他會得意地炫耀一番,但他此時一點那中心情也沒有。
桌上的意大利麵一動未動。狄利張了張嘴,想要點評點什麼,卻又像不知如何是好。
老實說,這支曲子他從沒有聽過,此時帶給他的,不亞於他年輕時第一次聽《Gloomy Sunday》大提琴弦音時的震撼心情。
這時候,舞台上,貝斯的旋律又慢了下來。
低音下潛到最深,在黑暗中緩緩流淌,狄利微微揚起頭,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什麼。
難以想象,前一秒還打算要仔細考核對方的技術,卻在下一秒忘記了一切。
借著舞台的燈光,他的視線落在了青年那修長手指上,去注意青年的指彈的技巧。
讓他不可置信的是,青年幾乎沒有用貝斯的高超技巧,隻是指尖與琴弦的碰撞,就勾勒出了如此悲傷到極致的旋律。
這旋律,令同樣對音樂敏感的聽眾們產生了共情。
酒吧內,漸漸安靜下來,九桌客人,都沒有再交談,所有人都望向舞台上。
就在這時候——
木門輕輕推開,一位穿著休閒西裝的男士進來。
他環顧四周之後,在服務生的引導下,往酒吧中間的其中一桌走去。
顯然已經有位子,他來找朋友的。
男人往前走時,並沒有注意到,酒吧偏僻的角落裡,正有數道目光注視著他。
偏僻卡座那邊,樂隊兄弟們的目光都朝那邊投去,隻有顧勁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舞台。
休閒西裝男人找到了他的朋友,來到那一桌挪出椅子。
就在他要落座的時候,忽然回頭望向了舞台,像是專注傾聽了一會兒,而後緩緩地坐下了。
音樂依然在繼續,音符越來越弱,仿佛厚重的黑夜中一抹微弱的光芒。
沈起幻忽然眼底露出驚豔,容修在拇指勾弦時,竟然加入了西班牙吉他的Rasgueado技巧。
那旋律很輕,很輕的,像是一不留神就會錯過,沈起幻幾乎全神貫注在聆聽……
令人驚訝的是,在越來越輕的快速彈奏中,剛進來的那位男士,和周圍的朋友小聲招呼了一句,並沒有喚服務生過來,而是親自往舞台近處的吧台走去。
他來到舞台邊,細細傾聽了一會,望著舞台上演奏貝斯的男人,然後他轉身來到吧台前,對調酒師說了句什麼,坐在了高腳椅上。
那個位置,正對著容修的方向,他就坐在那兒,接過調酒師遞來的洋酒,細細地品味著。
“我的天,為什麼會這樣?”遠處偏僻的卡座,白翼驚訝地嘀咕了一聲。
魔王也許並不會魔法,但容修會。
容修的目光落在那位男士的身上,與他視線相撞,對他微微頷首,而後彆開視線。
容修低頭垂眸,長睫微遮,忽然之間,他的節奏加快!
氣勢十足的十六分音符連奏,隨後,樂段中開始出現了slap。
低音勾弦slap,彙集了強烈的速度感!
緊接著,食指雙音勾弦,彈奏得越發地快,而力度卻絲毫沒有加強……
遠處,顧勁臣的手臂上一瞬間就浮現出一片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身為電影人的顧影帝,幾乎看到了一幕幕蒙太奇的畫麵——
無數的指責,內心的掙紮,
搖滾的混沌色彩,像顏料盤打翻。
吉他和鼓砸碎一地;
黑暗的海麵上如此平靜,血色的月光下,有一艘支離破碎的小船,不知到底要漂向何方……
……
專屬卡座上,狄利忽然深吸了一口氣。
渾厚壓抑的前部分樂段之後,緊跟著,就是如此劇烈的旋律反差!
猶如宣泄一般,音符傾瀉而下!
slap技巧並不長,隨後又回歸到了仿若內心獨白般的對比樂句……
閉上眼睛,鼻間酸澀。
樊川川拿起他的啤酒杯,起身道:“這邊離音箱遠,我去那邊聽聽。”
遠處,一桌女性友人對視了一眼。
兩人拿起手中的雞尾酒杯,對服務生小聲交代了一句,然後一起往舞台走走。
她們在距離舞台最近的那桌,坐了下來。
岑輝看著她們,詫異地眨了眨眼。
事實上,平時客人不太喜歡坐在那桌,因為距離舞台太近,音樂聲過大,會影響交談。
偏僻卡座上,樂隊兄弟們都很納悶,容修到底用了什麼魔法,讓那些人向舞台移動的?
他真的控製了客人們的行動啊!!
“他是怎麼做到的?”白翼戴上了鴨舌帽,從卡座站起身,緊盯著舞台上容修的手指。
再沒有比京城小伯頓更好奇的了,他也想要學會那中魔法!
這時候,顧勁臣轉過頭,低聲道:“以前,我的導師說過一句話,有時候不要把注意力全放到‘看’上,而忽略了聽。”
白翼怔了怔,不知想到了什麼,他慢慢閉上眼,緩緩坐下。
是的,就算是“看”也看不出什麼,容修根本沒有使用什麼高超技巧。
容修隻是在演奏過程中,更多地改變了手指彈奏的位置,製造了不同的音色……
還使用了踏板微妙地控製了音量變化……
流入耳畔的低沉旋律,時而厚實沉重,時而悲傷壓抑,又突然給予人緊迫與畫麵感。
音樂進入到後半段,無邊無際、無止無儘的孤獨與壓抑過後,再一次迎來狂風驟雨般的宣泄!
那一聲聲極具顆粒感的低音,就像一聲聲的槍響!
——開槍自殺的理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