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勁臣搖了搖頭,他在現實中從來沒有這麼做過。
“這不是電影情節標配麼?”容修表示質疑,“還是說,影帝在糊弄觀眾?”
顧勁臣:“?”
容修:“主角和隊友們,在麵對大草原、大海,或站在山頂時,不是都要站成一排,雙手合成喇叭,然後大喊幾聲麼?”
顧勁臣:“??”
容修:“我記得,你有兩部電影都大喊過——醫患關係那部,你是醫生,家屬不理解你時,你站在天台上大喊了,還挺憋屈的,喊完之後就振作了。還有私家偵探的那部,被人陷害之後,你也在海邊咆哮了,咆哮完之後你就破案了。”
顧勁臣:“……”
雖然但是。
居然無法反駁,可咆哮和破案沒有直接關係吧?
容修連他演過的這些小情節,也全部都記下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在話題涉及到電影時,容少校的嘴巴也能這麼利索了?
實在沒辦法,在容修看似不悅,實則期待的目光裡,顧勁臣麵朝著漆黑的狂野,就喊了一聲。
他喊的是“加油”,突然之間也想不到彆的,總不能喊“我喜歡你”吧,被人聽到可怎麼辦。
起初喊的聲音不大,後來在歌王的鼓勵和讚揚下,一發不可收拾。
這一生,兩人第一次一起做的事情。
越來越大聲,喊了好多遍,幾乎用儘了全身力氣,發泄出心中的所有壓抑,也呼喚出了一切期許。
容修側著臉,眸子裡漾著笑意,透過月色,凝望發癲大叫的影帝。
——加油!顧勁臣!加油!容修!加油!加油!
容修在旁邊微笑聽著,與他一起大喊了兩聲,也不知是在為事業加油,還是為彆的什麼。
不管是為了什麼,他隻知道,顧勁臣一直攥緊他的手,沒有放開過,捏得他的手指都有點疼了,他們大喊著“加油”,一直沒有放開對方。
無名指的那枚戒指,硌在骨頭上,容修始終未曾縮回手,任他恣意張狂,任他咆哮,任他捏,任他舞。
直到容修手機震動,張奶打電話,問兩人什麼時候回家,是否可以準備開飯。
兩個玩耍不著家的男人,這才牽著山貓慢悠悠往回走。
他們走在夜色裡,越往前,光色越亮。
馬場庭院燈漸多,依稀見到一些人影。
容修牽著馬,並肩而行時,顧勁臣走在他身旁,時而手臂碰到容修的胳膊。
有意無意地,手背碰到他手指,又飛快地撤了開。沒一會兒,又碰到一起去。
四周靜悄悄,蟲鳴四起,幽暗中隻有庭院燈透著微弱的亮光。
兩人步行在黑暗中,望著很遠的前營業廳小樓,前方燈火通明。
馬房的附近很熱鬨,有很多人影晃動。此時,馬場正在清場打烊,客人們還沒走乾淨。
經過一塊假山石時,腳下影影綽綽,四周還很暗,再往前走一段,就會越來越明亮了。
顧勁臣輕輕蜷了下手指,稍抬了抬手,指背擦了下容修的手背,似想要觸碰,又不敢輕易碰,他抬手猶豫兩秒,又放下了。
過了一會,又小幅度抬手,接近了容修的手指,又觸電般地,垂落下去,放在腿側攥緊拳頭。
容修放緩了腳步,步速很慢,越來越慢,幾乎停下來。
顧勁臣也隨之站定,心照不宣地有意為之,不願走近光亮處,兩人站在樹木黑影中,仿佛他們在外麵隻能屬於黑暗。
容修轉身麵朝他,月光裡隱約看清臉龐,“陪媽媽們在屋裡的時候,聊得開心麼?我媽有沒有為難你?”
像是停步的原因,就是要問他這樣一個問題。
顧勁臣愣了一會,搖頭失笑:“想什麼呢,當然沒有,媽媽不會為難我。”
“哦。”容修點了點頭,問完了問題,得到了回答,卻仍站在原地,沒有繼續往前走。
山貓甩著尾巴,在旁邊打著呼嚕聲,鼻子拱了拱容修,時而飛機耳,撒嬌地表達它的不滿情緒。
顯然這位霸總大種馬先生累了,它想趕緊回到它的帝王雅間,兩位主人不介意的話可以一起來做客,順便再給它來點胡蘿卜和蘋果。
見容修不搭理它,山貓用臉蹭顧勁臣的胳膊,強烈表示:快走呀,為什麼停下來呀,為什麼要在這黑洞洞的野地裡呆著?
顧勁臣也不太明白,索性就陪容修站在黑暗中,前方是樹木,旁邊是假山,頭頂上方是即將中秋的月亮,他們望著彼此的臉。
可是,容修隻是凝視著他,不再言語,也不繼續走,隻笑看他的臉。
顧勁臣有些無措,抬手摸山貓的脖子,一邊安撫馬兒,一邊笑道:“放心,我和媽媽相處得很好,我們吃飯的時候,我不是給他發過微信了麼,還拍了新衣服的照片,你還記得嗎?”
“嗯。”輕飄飄的一聲。
容修應了,仍不錯眼珠兒地注視他。
顧勁臣露出神秘的表情,稍帶了點得意,“其實,媽媽在過來之前,給我回複了消息,提醒我說爸爸一會要過來,我媽也一起過來。怪我,當時在洗手間,手機也是李導的界麵,錯過了消息。看到爸爸突然過來,我還嚇了一跳。”
說到這,顧勁臣頓了頓,正色地總結道:“媽媽她啊,給我通風報信了。”
容修:“……”
通風報信什麼鬼,打遊擊呢?
還神秘兮兮的……
“少校先生,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不等容修回答,顧勁臣下頜微揚,“你的媽媽,女高音歌唱家,甄女士,已經被我徹底攻略了,是一條戰線上的,她接受了我,偏向著我,我們是一夥的。”
瞧把這小家夥給得意的。
“所以——”
顧勁臣聲音輕微了些,無意識地抬了抬手,在觸碰到容修之前,猶豫地頓在半空,他快速往馬房的光亮處望了一眼,手又垂落了下去。
顧勁臣往前挪動半步,低垂著眸子,喃聲道:“所以,你安下心,開心一點,不要再為我擔心了,好麼?”
容修眼神微微一沉:“我爸也沒對你說什麼?”
顧勁臣搖了下頭,忽然想起那句“父不入子房”,就把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告訴容修了。
容修聽過之後,還有點愣神。
以前他都沒有刻意注意過,此時回想起來,確實有點……
“有意思。”容修輕笑了一聲,唇角不經意地勾出調侃,“老頭子還挺講究,我說呢,現在想想,自打我讀書之後,他很少進我房間,都是派人來找。”
顧勁臣詫異:“爸爸從不上樓找你?你小時候他也不去?”
容修點點頭:“極少。就算他親自上樓找我,也是站在房門外,既不會往屋裡亂看,也不會問我屋裡藏了什麼,好像一腳踏進我屋就會踩雷一樣。”
“是我多想了?”顧勁臣心臟噗噗跳,如果真是那句話的傳統意思,那老首長豈不是……知道了什麼?
可是,他無法在老首長的臉上看出任何一點端倪,一丁點也看不出。
顧勁臣拿不定主意,容修的反應倒是尋常,不管容家大小獅子如何相處,容修對他老子的性格還是非常了解且頗為讚賞的。
容修似笑非笑看著他:“你覺得呢?”
顧勁臣搖了搖頭:“我察覺不出,真的看不出來……”
細細想來,首長那麼厲害的人物,即使真的察覺到了什麼端倪,可能被晚輩一眼看穿麼?
“那麼,我們的事,你希望他知道麼?”容修又問。
顧勁臣思索片刻,坦言道:“我很害怕,現在不行。如果是現在,把事情擺在台麵上,他不會同意的……”
“所以,”容修眼裡迅速拂過笑意,“他現在不知道。”
顧勁臣愣了下:“??”
容修低喃了聲:“他必須不知道啊。”
聰慧如影帝,他猛然驚怔:“……”
“他那人,大開大合的,隻有對敵人,才會玩那麼多的彎彎繞。通常,真到了有事情的時候,就一定會找我正麵談話,直截了當,行就行,不行就直說不行,拍案子,掀桌子,動手打人,都是他能做出來的,唯一不會做的,就是‘背刺’——背後捅刀子,暗箭傷人,笑裡藏刀,旁敲側擊,陰陽怪氣,拐彎抹角……這些他都不會對我們做。所以,既然他沒找我們,就不用瞎想。”
說到這,容修頓了頓,微微向前傾身。
他溫柔看著顧勁臣,聲音染上幾分確鑿:“他是我們的父親,即使對我們再失望,也不會真的拋棄我們,我們要相信他。”
還隱藏著難以言喻的自豪與崇敬,“父親”是男孩子們小時候崇拜的第一個英雄。
顧勁臣屏住呼吸,恍惚地眨了下眼,點頭輕“嗯”了聲。
容修湊近他耳畔,似乎輕笑了下,往他耳朵裡吹著熱氣:“即使到了將來,真到了那個時候,頂天了把我捆起來,嚇唬嚇唬人,你不要當真,不要屈服,也不要害怕。”
顧勁臣嘴唇一抖:“……”
確實還沒到時候,可他確實嚇到了,隻是影帝臉上未表現出來而已,他都快嚇死了。
但他沒想過屈服。
有容修在,任何困難他都不會屈服。
人之所以惶恐,是因為未知。
主要原因還在於,他根本揣摩不透容禦的心思,高智商也沒用,都說聖心難測,看不透就是看不透。
不過,好在影帝最擅長的,就是控製表情,容首長也不遑多讓。
伯侄二人(公媳?嶽婿?)猶如打太極,都沒有太大反應,兩人都比容修有城府得多。
此時此刻,顧勁臣腦中的畫麵,反複播放當時容父的表情,但他沒有分析出任何結果。
顧勁臣無法從老首長臉上看出任何端倪,觀察不出任何信息。
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這種情況很少會發生。
那麼近的距離,連微表情也沒有,這實在太可怕了。